三日后巳时,城西玉泉寺外的青石板路,已停了不少车马。
简馨瑶乘的是侯府的青帷小轿,到寺门时,恰好见着陈家小姐的车驾。“阿瑶!”陈薇掀着轿帘唤她,眼尖地瞥见她袖中露出的锦盒边角,“你竟真带了萧将军送的山茶来?”
陈薇是简馨瑶母亲陈丽珊的侄女,算是她的表姐,自小待她便是极好的。
简馨瑶轻“嗯”一声,指尖攥了攥袖中那张画着白山茶的纸条。昨夜她特意问过丫鬟阿杳,玉泉寺后山的泉眼,正是养山茶的好水——他倒真没骗她。
二人相携入寺,绕过前殿香火,往后山的茶寮去。沿途梅树已谢,只余新绿,唯有茶寮外的老桂树下,摆着几张石桌,早有几位公子小姐围坐品茶。
“简小姐来了。”有人笑着起身,目光却不自觉地往她身后瞟——京中这几日都在传,萧将军那日冒雨登侯府,只为送一枝白山茶。
简馨瑶落落大方地颔首,刚要找位置坐下,忽闻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玄色衣袍扫过青石板,带着清浅的皂角香,不是萧宏彦是谁?
他今日未着甲胄,只穿了件玄色暗纹常服,腰束玉带,少了几分战场上的凌厉,多了些温润。可那双眼,依旧黑得沉,扫过茶寮时,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萧将军也来赴茶会?”陈薇小声凑到简馨瑶耳边,语气里满是好奇——谁人都知萧宏彦素来不掺和这些公子小姐的聚会。
简馨瑶没作声,只看着萧宏彦走到茶寮角落的石桌旁坐下。伺候的僧人上前斟茶,他指尖搭在茶盏沿,目光却若有似无地飘向她手边的锦盒。
她会意,悄悄将锦盒打开一条缝——里面的白山茶已绽了半朵,莹白花瓣沾着水汽,像刚从半溪山摘来的一般。
正看着,忽听有人笑道:“听闻萧将军前几日在半溪山,擒了西戎的密使?”说话的是礼部侍郎家的公子傅瑾瑞,语气里带着几分打探。
茶寮瞬间静了。西戎密使之事,京中只传“军营清剿奸细”,具体细节从未公开。
萧宏彦抬眸,语气平淡:“不过是分内之事。”
“那‘摄魂香’呢?”傅瑾瑞不肯罢休,“我听家父说,密使是为一株山茶花来的,那花能制奇香,可有此事?”
简馨瑶握着锦盒的手猛地一紧——她终于明白,那日半溪山封山,他说的“根”,竟藏着这般凶险。
萧宏彦的目光扫过她微白的脸,放下茶盏,声音冷了几分:“朝堂之事,不宜在茶会多谈。”
傅瑾瑞讨了个没趣,讪讪地闭了嘴。陈薇忙拉着简馨瑶起身:“阿瑶,我们去后山取泉水,给你的山茶换水。”
二人刚走到茶寮门口,身后传来萧宏彦的声音:“等等。”
他快步跟上,手里拎着个竹制的小水桶:“后山泉眼偏,你们姑娘家不好走,我带路。”
陈薇识趣地停住脚,冲简馨瑶挤了挤眼:“那我在这儿等你们,你俩快去快回。”
简馨瑶脸颊发烫,却没拒绝。跟着萧宏彦往后山走,石板路渐窄,两旁草木繁盛,偶尔有鸟雀惊飞。
“那日在半溪山,”萧宏彦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我没告诉你封山的真因,是怕你受惊。”
简馨瑶抬眸看他:“西戎密使,是为‘照夜白’的根?”
萧宏彦顿了顿,点头:“那根制成的香,能乱人心智。他们想擒我军中细作,逼问布防图。”
“那……”她想问他是否凶险,话到嘴边,却成了,“那株‘照夜白’,后来如何了?”
“已移栽到京中御苑,派了人看守。”萧宏彦停下脚步,指了指前方的泉眼——那泉眼藏在竹林下,泉水清冽,映着竹影。“到了。”
他蹲下身,将水桶放进泉眼,动作利落。简馨瑶打开锦盒,小心地取出山茶枝。刚要递过去,却被他抬手拦住:“我来。”
他接过花枝,指尖避开花瓣,只捏着枝干,轻轻放进水桶里蘸水。阳光透过竹叶,落在他发顶,竟柔和了他冷硬的轮廓。
“你那日送我锦盒,”简馨瑶忽然问,“里面的纸条,是你写的?”
萧宏彦蘸水的手顿了顿,耳尖竟微微泛红:“嗯。怕你养不好这花,又……想找个由头,让你再来见我。”
简馨瑶的心猛地一跳,没想到他如此直白,慌忙别开眼,看向泉水中的竹影,掩唇轻轻咳了几下。
他将蘸好水的花枝递还给她,忽然从怀中取出个小小的玉瓶,塞到她手里:“这是山茶露,兑水浇花,能开得久些。”
玉瓶是暖白色的羊脂玉,和她腰间的禁步质地相似。她捏着玉瓶,指尖发烫:“多谢将军。”
“叫我宏彦吧。”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恳求,“在这里,不用叫将军。”
简馨瑶沉默一瞬,忽闻远处传来陈薇的呼喊:“阿瑶!你们好了没?”
她慌忙应了声,将花枝放回锦盒,攥紧玉瓶:“我们该回去了。”
转身要走,手腕却被他轻轻攥住。萧宏彦的掌心温热,带着薄茧,触得她手腕发麻。
“阿瑶,”他看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下次想见我,不用等茶会。侯府到军营,不算远。”
风过竹林,沙沙作响。简馨瑶轻轻挣开他的手,快步往前走去,只留下一句极轻的“知道了”,消散在风里。
萧宏彦立在原地,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方才攥过她手腕的掌心——像还留着她的温度,和山茶的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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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侯府中的馨怡院,简馨瑶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月色发呆,手边还放着萧宏彦送的白山茶。
“小姐在想什么呢?要不吃些点心?”简馨瑶的丫鬟阿杳端着一碟糕点走近。简馨瑶回神,抬眸看向阿杳,片刻后出声:
“阿杳,你说我与萧将军,以前可曾见过面?或是——认识?”
阿杳把手中端着的糕点放在桌上,开始回忆:“嗯…萧将军……没印象啊,小姐与萧将军以前…好像不曾见过面。”她顿了须臾,又开口:“小姐怎的突然问起此事了?”
“那就奇怪了,”简馨瑶望着窗外的月亮,轻声道,“既没见过,那又为何……”
为何只是见了两面,萧宏彦就唤她“阿瑶”。
阿杳有些困惑:“为何什么啊小姐?”
简馨瑶回头看向她:“无事。”说罢起身去桌上拿起糕点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