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的事过了三日,京中流言还没歇——废后被禁冷宫,她兄长因通敌下狱,连带着半朝官员遭了清算。人人都赞镇北侯府嫡女简馨瑶是“将门虎女”,却少有人知,她这几日总对着梳妆台上的白山茶干花发呆。
午后她正描着花样,院外仆从忽然高声通报:“萧将军来了。”简馨瑶手一顿,刚起身,就见萧宏彦跨进院门——他穿月白锦袍,束着玉簪,比往日在宫里少了几分锐利,可眉宇间藏着的急色,却让她心头一沉。
“陛下昨日召了我。”刚进厅坐定,萧宏彦就开门见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说要给你赐婚,对象是三皇子赵珩。”
“三皇子……景王?”简馨瑶捏着杯沿的手猛地收紧,茶水晃出几滴溅在指尖。她想起那位三皇子——素日里总揣着折扇,在御花园的茶宴上吟些风花雪月的诗,看向贵女们的眼神,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打量,与萧宏彦的沉敛全然不同。
萧宏彦抬眼,正撞见她眼底的错愕,喉结滚了滚,声音放轻:“陛下说,镇北侯手握兵权,三皇子需得有力外戚扶持;又说你宫宴救驾有功,配三皇子不算委屈。”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试着劝过,说你许有心意所属,陛下却只说‘皇家赐婚,岂容私念’。”
简馨瑶垂眸看向桌案——纸上的白山茶刚描了半朵,花瓣的纹路还带着颤。她想起宫宴那日,萧宏彦撞开殿门冲进来时,玄色袍角沾着血,却第一时间看向她的衣袖;想起半溪山躲雨,他站在廊下,看着她手里的茶盏,说“姑娘养花,倒比旁人上心”。这些细碎的暖意,此刻都被“赐婚三皇子”五个字压得发闷。
“你……”萧宏彦刚要开口,院外忽然传来阿杳的轻唤:“小姐,宫里来人了,说是景王府里的嬷嬷,来送庚帖。”
简馨瑶猛地站起身,脚步都有些虚。萧宏彦伸手想扶,却在触到她袖口时顿住,只低声道:“若你不愿,镇北侯府有兵权,陛下未必会强逼——”
“强不强逼,哪由得我。”简馨瑶打断他,声音发哑。她走到窗边,看着院外捧着庚帖的嬷嬷,忽然想起父亲今早的话:“阿瑶,皇家婚事,是恩宠也是枷锁。三皇子虽无实权,却最得陛下疼惜,若是你嫁过去,至少能保侯府平安。”
萧宏彦走到她身侧,目光落在她有些泛红的眼尾,心口发紧。他想起宫宴后,自己悄悄去查半溪山的茶寮——掌柜说,那日有位穿月白锦袍的公子,特意要了壶雨前茶,等了半个时辰,说“要等一位爱喝这茶的姑娘”。可如今,这点心思,竟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嬷嬷还在院外等着。”简馨瑶转过身,勉强扯出个笑,“萧将军还是先走吧,免得被人看见,落了闲话。”
萧宏彦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模样,喉间发堵,却只能点头。他走到门口,又忽然回头,看着梳妆台上的描金漆盒——里面的白山茶干花还莹白,像极了半溪山那日,她手里捧着的模样。
“若有一日,”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被风吹散,“你想走,我总有办法。”
简馨瑶没应声,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阿杳捧着庚帖走进来,小声问:“小姐,接吗?”
她伸手接过那叠烫金的庚帖,指尖触到纸页的温度,却觉得冰凉。走到桌案前,她看着纸上的白山茶,忽然拿起笔,在花旁重重画了道斜线——像是要划掉什么,却又在落笔时收了力,只留下道浅浅的印子。
院外的鹦鹉不知趣地叫了声“茶凉了——”,简馨瑶才发现,自己手里的茶盏早已空了,杯底只剩几片沉落的茶叶,像极了此刻沉在心底的,说不出口的心思。
镇北侯府正厅的茶刚沏上,院外突然传来仆从急促的通报声,混着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圣旨到——!”
这声拖得绵长,厅里瞬间静了。镇北侯刚端起的茶盏“当”地搁回案上,起身时袍角扫过凳腿都顾不上;简馨瑶捏着云母纸的手猛地收紧,阿杳忙上前帮她理了理裙摆褶皱。不过眨眼工夫,侯府上下已按辈分排好:镇北侯站在最前,简馨瑶紧随其后,身后是侯夫人、府中旁支,连廊下的仆从、侍卫都齐刷刷跪到了青砖地上,没人敢抬头。
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个小太监捧着明黄绸缎的圣旨匣子在前开路,为首的李公公穿一身暗纹蟒袍,迈着四方步走到正厅中央站定。他扫了眼满地跪伏的人影,清了清嗓子,沉声道:“镇北侯简烈、镇北侯府嫡女简馨瑶,接旨——”
简烈与简馨瑶立刻伏低身子,额头堪堪触到地面:“臣/民女恭迎圣意,静候陛下诏曰。”
李公公缓缓展开手中明黄圣旨,指尖捏着圣旨边缘,用那惯常的、庄重又略带拖腔的语调念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镇北侯府嫡女简馨瑶,淑慎端良,娴雅有德,昔宫宴救驾,胆识过人,实乃将门贤女。今三皇子赵珩年已弱冠,需择贤淑配之。特将简馨瑶指婚于三皇子,钦定下月十六为吉期,着镇北侯府备嫁,勿误。钦此——”
“钦此”二字落音,简烈率先叩首,声音沉稳却难掩一丝紧绷:“臣接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简馨瑶跟着伏跪叩首,额前碎发扫过青砖,冰凉触感刺得她眼睫轻颤,却还是把那声“谢主隆恩”说得清晰:“民女接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厅内众人紧随其后,一片“谢主隆恩”的附和声,整齐得连呼吸都压着节奏。李公公满意地点点头,将圣旨递向简烈:“简大人,接旨吧。”
简烈起身时动作微顿,双手高举过头顶,恭恭敬敬接过圣旨,再轻轻托在胸前,才转向李公公略弯腰:“有劳李公公亲自跑这一趟,府里已备下薄茶,还请公公宽坐。”
李公公摆了摆手,眼角余光扫过一旁垂首立着的简馨瑶,语气缓和了些:“陛下也是疼惜简小姐,这门婚事是天大的恩典,简小姐莫要辜负。咱家还有差事在身,就不叨扰了。”说罢,带着小太监转身离去。
直到院门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简烈才捧着圣旨走到厅内案前放下。简馨瑶跪在原地,垂眸看着自己方才跪过的青砖——那处竟洇出了一小片浅湿,像是方才叩首时,不小心落下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