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伊莎贝尔·科波拉的目光,与端着茶杯,温和地看着她的李安相遇时,她那双锐利的眼眸中,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讶与尊敬。
“李……李安导演?”
“伊莎贝尔,”李安站起身,用流利的法语微笑着,
“我们有快十年没见了吧?上一次,还是在戛纳。你的那部《镜中独白》,后劲很大。”
一场原本可能充满商业试探的会面,在李安开口的瞬间,便被拉入了一个艺术与电影的场域。
伊莎贝尔脸上的疏离迅速融化,换作是棋逢对手的欣赏与热情。
两人从费里尼聊到戈达尔,从新现实主义的消亡,聊到女性电影的未来,旁边的白露露和热古芭听得云里雾里,
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房间里那股紧绷的气氛,正在悄然变得和谐。
就在这时,第二声门铃响起。
来者,正是《世界报》的首席影评人,皮埃尔·杜邦。
他穿着一身骚气的,带有暗纹的丝绒西装,头发梳理得油光可鉴,鹰钩鼻下的薄唇,天生就带着刻薄与傲慢。
“啊哈,年轻的中国皇帝,”
他一进门,便用夸张的咏叹调开口,眼神轻佻地,扫过热古芭和白露露,最后落在马尚昆身上,
“我必须承认,您的空中宫殿,品味还算不错。就是不知道,您的电影,是否也像这房间一样,只是金玉其外呢?”
他身后的李安,被他选择性地无视了。
马尚昆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亲自为杜邦倒了一杯香槟,用比对方更纯正的巴黎口音,微笑着回应:
“杜邦先生,外表与内在是否相符,不正是您这样的批评家,存在的意义吗?还是说,您早已习惯了……只根据支票的厚度,来判断一部作品的内在?”
杜邦的脸色,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的法语,竟带着只有老派贵族才有的腔调,更没想到,他一开口,就如此绵里藏针。
还未等他反击,第三声门铃,也是最后一声,沉闷地响起。
评委会主席,贝纳尔多·托纳托雷,到了。
这位意大利国宝级的导演,像一头沉默而威严的狮子,缓步走了进来。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浑浊老眼,扫视了一圈房间,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李安身上。
“安,”他的声音沙哑而有力,
“你不该来这种地方。”
“贝纳尔多,”李安放下茶杯,平静地回应,“我只去电影在的地方。”
两位殿堂级导演的对话,充满了机锋。
托纳托雷不再说话,只是拉开一张离所有人最远的单人沙发,坐了下来,闭上眼,仿佛一尊拒绝与凡人沟通的雕塑。
三位客人,三足鼎立,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杜邦显然很享受这种由他掌控的,令人窒息的氛围。
他晃动着杯中的香槟,将矛头精准地对准了,最脆弱的那个环节——热古芭。
“那么,美丽的小姐,”他用审视商品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热古芭,
“作为一部……影视剧的女主角,您认为自己有资格,和那些在真正的大银幕上,挥洒血泪的艺术家们,竞争同一个奖项吗?”
“还是说,您的入围,本身就是……来自东方的……神秘的资本魔法?”
这个问题,阴毒至极。
无论热古芭回答“是”或“不是”,都会被他抓住把柄,大做文章。
女孩的脸,“唰”地一下白了,紧张地攥住了马尚昆的衣角。
马尚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了房间的正中央,所有光线的交汇点。
“在回答您的问题之前,杜邦先生,”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房间里所有的心跳声,
“请允许我,先为今晚的三位贵客,送上一点不成敬意的见面礼。”
他打了个响指。
套房的管家无声地出现,将三份用Valextra顶级皮革包裹的文件夹,分别放在了三位客人的面前。
“这是什么?剧本吗?”杜邦轻蔑地嗤笑一声,随手翻开了文件夹。
然而,当他看清扉页上那行字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那是一份基金会的赞助合同,甲方,是港岛李氏家族旗下的“维多利亚文化发展基金会”;乙方,正是皮埃尔·杜邦。
而合同的标的,是一笔高达五十万欧元的……“学术赞助费”。
“杜邦先生,”马尚昆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冰冷而残酷,
“我听说,您最近正在撰写一本,关于‘后殖民主义时期,亚洲电影中的文化输出陷阱’的学术专著。李先生的这笔赞助,想必对您的研究,大有裨益吧?”
杜邦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他猛地合上文件夹,像被毒蛇咬了一口。
马尚昆没有理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伊莎贝尔·科波拉。
“科波拉女士,”他的声音重新变得温和,充满了对艺术的尊重,
“您的那份文件夹里,不是合同,而是一个基金会的企划案。一个由‘昆图系’联合CAA共同发起,首期注资五千万欧元,专门用于扶持全球范围内,由女性导演主导的,非商业性艺术电影的……‘伊莎贝尔基金’。”
他顿了顿,补充道:
“基金会的所有评审工作,将由您和您指定的团队,全权负责。我们只出钱,不干涉任何创作。”
伊莎贝尔·科波拉那双锐利的眼眸,猛地睁大了。
她迅速翻开文件夹,看着那份,详尽到每一个细节,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却又具备绝对可行性的企划案,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最后,马尚昆的目光,落在了那头沉默的雄狮,贝纳尔多·托纳托雷身上。
“托纳托雷大师,”他的语气,充满了对一位老艺术家的,发自内心的敬意,
“您的那份文件里,是一份……债务豁免协议。”
他看着托纳托雷那双猛然睁开的、精光四射的眼睛,平静地陈述着残酷的事实:
“令郎,小托纳托雷先生,在摩纳哥的赌场,欠了何先生四千三百万欧元。这笔债,何先生已经以一欧元的价格,转让给了我。现在,它作废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