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玻璃门合拢，将赵吏那句意有所指的“正确答案”关在门外，却关不住我心头翻涌的波澜。夏冬青犹豫着凑近，递来一瓶矿泉水，眼神里混杂着同情与好奇：“你……还好吧？刚跟着赵吏做事，是挺……不容易的。”
我接过水，冰凉的触感暂时压下了喉间的干涩。“还好。”顿了顿，忍不住问，“刚才那个红衣女人……”
夏冬青脸色微白，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她也……不是第一次来了。每次都是问同样的问题，找不到路。赵吏说，她死前是个路痴，执念太深，困在了自己迷失的念头里。”他叹了口气，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无奈，“这店里，总是会遇到这种……‘迷路’的。”
所以，赵吏那句“一直往前走，看到光就走进去”，并非随口敷衍，而是针对她特定执念的某种“指引”？一种……不带强制力的超度？这和我认知中那个动辄甩锁链的摆渡人，似乎有些微妙的出入。
“别想太多。”夏冬青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些，“赵吏虽然嘴巴坏，做事也……挺吓人，但他其实……”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习惯了就好。”
习惯？我看着夏冬青清瘦的脸庞和那双过于干净的眼睛，很难想象他是如何“习惯”这种日夜与鬼魂相伴的生活。是因为他体内那个秘密？还是纯粹被赵吏“锻炼”出来的？
没等我想明白，袖中的阴司令牌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一股尖锐的灼热感刺入掌心！与此前林晓任务和红衣女鬼出现时的温和提示完全不同，这次是急促的、带着强烈警告意味的蜂鸣！
几乎是同时，便利店内的灯光疯狂闪烁起来，像是电压极其不稳！货架上的商品微微震颤，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夏冬青脸色骤变：“怎么回事？！”
窗外，原本昏沉的夜色像是被泼入了浓墨，骤然加深！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杂着某种陈旧尸骸的腐臭，无视物理阻隔，蛮横地渗透进来，刺激着鼻腔。
“呜——呜呜——”
低沉、压抑，如同野兽受伤后的哀鸣，又像是无数人挤在狭窄空间里同时啜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钻进耳膜。这声音带着强烈的穿透力，震得人心脏发闷，头晕目眩。
是极强的怨气！而且不止一个！正在高速靠近！
“退后！”我一把将还有些发懵的夏冬青拉到身后，右手一抖，漆黑的勾魂索已然滑入掌心，幽暗的光泽在锁链表面急速流转，发出低沉的嗡鸣，与我狂跳的心脏共振。
玻璃门外，浓郁的黑暗如同活物般蠕动，隐约可见数道扭曲、猩红的身影在黑暗中挣扎、碰撞，它们散发出的怨念几乎凝结成了实质的黑色雾气，将“444”招牌的光芒都吞噬、扭曲。
这阵仗……绝对不是普通的游魂野鬼！是厉鬼群！有组织的冲击？
它们的目标是什么？这间便利店？夏冬青？还是……我这个新来的、可能扰动了某些“规矩”的鬼差？
“啧，麻烦还真会挑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不耐烦在门口响起。
赵吏去而复返。
他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皮衣，但周身的气息却与刚才吃泡面时截然不同。冰冷，锐利，像是一把骤然出鞘的妖刀。他甚至没看我和夏冬青，目光直接锁定门外翻涌的黑暗，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
“才清净几天，就又闻到味儿聚过来了？真当这儿是公共厕所了？”他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咔哒的轻响，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随意地垂在身侧，指尖有浓稠如墨的黑气缭绕、凝聚。
“赵吏！”夏冬青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声音却依旧带着颤音。
赵吏没回头，只是淡淡吩咐：“待在圈里，别出来。”
我这才注意到，以收银台为中心，地面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个极其黯淡、由无数细密符文构成的淡金色光圈，将我和夏冬青笼罩在内。是赵吏刚才离开时布下的？他早就预料到了？
就在这时，便利店的玻璃门在一声刺耳的碎裂声中轰然炸开！不是物理性的破碎，而是被浓郁的怨气直接侵蚀、瓦解！
数道裹挟着血腥与疯狂气息的猩红身影，发出刺耳的尖啸，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了进来！它们的形态扭曲不定，有的保持着人形但肢体怪异，有的则完全是一团蠕动的血肉与怨念的集合体，唯一相同的是那双赤红、只剩下毁灭欲望的眼睛！
它们的首要目标，赫然是站在光圈最前方的赵吏！
“找死。”
赵吏冷哼一声，垂着的右手猛地抬起并指如刀，向前一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黑色弧光凭空闪现，如同撕裂布帛般，悄无声息地切入了怨气狂潮！
冲在最前面的几道猩红身影瞬间僵住，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块，发出“嗤嗤”的声响，在凄厉的哀嚎中迅速消融、蒸发！
但后面的厉鬼仿佛没有恐惧，踏着同伴湮灭的残骸，更加疯狂地涌上！它们撞击着淡金色的光圈，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光圈剧烈波动，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顾言！”赵吏的声音在厉鬼的尖啸中依然清晰冰冷，“左三，缚！”
几乎是条件反射，我手腕一振，勾魂索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激射而出，精准地套向赵吏所指方向，那个试图从侧面绕过他、扑向光圈的扭曲鬼影！
“铛！”
锁链收紧，成功缚住了目标！但那鬼影挣扎的力量远超预料，怨气如同硫酸般腐蚀着锁链，发出“滋滋”的声响，巨大的拉扯力让我差点脱手！
“净！”赵吏头也不回，反手屈指一弹，一点微小的黑色火星后发先至，落在那被缚住的鬼影身上。
“嗷——！”鬼影发出短暂而凄惨的嚎叫，挣扎力道骤减。
我趁机全力催动勾魂索，幽光大盛，硬生生将那不断扭曲、试图分裂的鬼影拖拽回来，锁链层层缠绕，将其暂时封印。
来不及喘息，更多的攻击已至！
赵吏的身影在猩红的潮水中穿梭，黑色的弧光每一次闪现，都必然伴随着厉鬼的湮灭或重创。他的动作简洁、高效，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杀戮美感，却又冰冷得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我紧跟他的节奏，勾魂索时而如长鞭横扫，逼退靠近光圈的鬼影，时而如灵蛇出洞，配合赵吏的指点缚住特定的目标。阴司令牌在掌心持续发烫，提供着支撑，也让我的动作从最初的生涩，逐渐带上了一丝本能的狠辣。
这是一场无声的默契。他主杀，我辅助，共同抵御着这突如其来的疯狂冲击。
夏冬青站在光圈中心，脸色苍白如纸，双手紧紧握拳，身体因恐惧和某种无力感而微微颤抖，但他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踏出光圈半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当最后一道猩红身影在赵吏的指锋下化作青烟消散，便利店内的尖啸与腐臭如同潮水般退去。
破碎的玻璃门依旧维持着空洞的框架，门外浓郁的黑暗开始缓缓稀释，重新露出城市夜晚模糊的光晕。只有店内一片狼藉，东倒西歪的货架，散落一地的商品，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令人作呕的怨念气息，证明着刚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厮杀。
淡金色的光圈闪烁了几下，彻底消散。
赵吏站在原地，微微喘息了一下，插在裤兜里的左手终于拿了出来，指尖萦绕的黑气缓缓收敛。他扫了一眼满目疮痍的便利店，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看向我，目光在我手中的勾魂索和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反应还行，没拖后腿。”他评价道，语气听不出褒贬。
我松了口气，这才感到手臂肌肉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后背也早已被冷汗浸湿。
“它们……是什么？”夏冬青声音沙哑地问，心有余悸。
赵吏走到破损的门口，望着外面逐渐恢复正常的夜色，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一些……被更脏的东西吸引过来的‘苍蝇’。”他顿了顿，侧过头，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意味深长，“看来，有人或者有什么事，打破了平衡，让某些藏在阴沟里的家伙……坐不住了。”
平衡？打破？
是因为我救了本该“按时”死亡的林晓？还是因为我这个本不该存在的“变量”的出现？
我握紧了手中依旧冰凉的勾魂索，看着门外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夜色。
往生的迷雾似乎更浓了，而血色的回响，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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