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内的狼藉与残留的怨念，像一层看不见的油腻薄膜，黏附在每一寸空气里。夏冬青开始默默地收拾散落一地的商品，动作有些迟缓，显然还未从刚才的冲击中完全恢复。赵吏则像没事人一样，重新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靠墙站着，摸出那包顺来的烟，点燃，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试图驱散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腐臭。
我的目光落在被勾魂索层层缠绕、暂时封印在角落的那个扭曲鬼影上。它不再剧烈挣扎，但锁链缝隙间依旧有丝丝缕缕的黑红色怨气渗出，发出细微的、如同湿柴燃烧般的噼啪声。那股针对性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恨意，并未因封印而减弱。
“这东西，”我抬手指向那个被缚的怨灵，看向赵吏，“怎么处理？”
按照“常规流程”，这种袭击鬼差、怨气深重的厉鬼，通常会被直接打散，或者投入更深层的地狱受刑。但直觉告诉我，赵吏留下它，并非只是为了让我练习封印。
赵吏吐出一口烟圈，眯眼看着那团不断蠕动的黑红色能量体，语气平淡：“耳朵凑过去，听听它在念叨什么。”
“什么？”我一怔。主动去聆听一个充满恶意的怨灵的低语？这无异于将精神世界直接暴露在污染源之下。
“怕了？”赵吏挑眉，带着惯常的嘲讽，“连这点干扰都扛不住，趁早回下面报道，别在阳间丢人现眼。”
我知道这是激将，但也明白他这么做必有深意。深吸一口气，压下本能的排斥，我集中精神，将一缕极其细微的感知力，如同触角般，小心翼翼地探向那被封印的怨灵。
刹那间，无数混乱、尖锐、充满负面情绪的碎片如同冰锥般刺入我的意识！
“……恨……杀……都要死……”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不公平……诅咒你们……”
“……回……去……必须……回去……”
纷杂的嘶吼、哭泣、诅咒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性的精神噪音。但在这片混乱的噪音深处，我捕捉到了一些相对清晰的、不断重复的词语碎片：
“……契约……往生……”
“……违背……代价……”
“……‘门’……开了……”
“……机会……复仇……”
契约？往生？门？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尤其是“契约”和“往生”，这似乎指向了某种……非官方的、带有交易性质的灵魂处理方式？
我猛地收回感知，脸色有些发白，太阳穴突突直跳。那股纯粹的恶意和混乱依然让我心有余悸。
“听出点什么了？”赵吏的声音将我从不适中拉回。
我揉了揉额角，将捕捉到的关键词复述出来：“它一直在重复‘契约’、‘往生’、‘门开了’，还有‘复仇’。”
赵吏夹着烟的手指顿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又被更深的冷意覆盖。“果然……”他低声自语，像是确认了什么。
“什么意思？”夏冬青也停下了收拾的动作，紧张地望过来。
赵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那被封印的怨灵前，蹲下身，伸出缠绕着淡淡黑气的手指，无视那逸散的怨念，直接点在了锁链缠绕的核心。
怨灵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哀鸣。
“被人骗着签了卖身契，死了都不得安生，还要被当枪使……”赵吏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怜悯，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所谓的‘往生契约’，听着好听，不过是把灵魂卖给某些不上台面的东西，换取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或者虚假的承诺，代价却是永世不得超生，甚至成为别人操控的傀儡。”
他站起身，掸了掸皮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至于‘门’……”他瞥了我一眼，“平衡被打破，一些原本关着的、或者该关着的东西，自然就觉得有机可乘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他果然将这次袭击与我，或者说与我救下林晓的行为联系了起来。
“是因为我……”
“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赵吏打断我，语气重新变得懒散，“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蛋早就裂缝了，你顶多算是在上面又吹了口气。”他走到破碎的门口，望着外面逐渐泛起的鱼肚白，“不过，你这口气，确实让某些躲在暗处的老鼠，动作更快了点。”
天快亮了。夜的帷幕正在收起，但隐藏在光明之下的阴影，似乎更加浓重。
“那它怎么办？”夏冬青指着那个怨灵，有些不忍。
赵吏打了个响指，那被勾魂索缠绕的怨灵连同锁链一起，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他的袖中。“带回去，看看能不能撬出点关于那个‘契约’和背后老鼠的信息。”他顿了顿，补充道，“虽然希望不大，这些被当弃子的，通常知道得有限。”
他转向我，目光恢复了那种审视与评估：“今晚算你勉强及格。至少耳朵没白长。”
这大概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了。
“明天……不对，是今天晚上，”他纠正道，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老时间，老地方。带好你的家伙，真正的‘脏活’还在后面。”
他没有说具体是什么，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赵吏的身影融入渐褪的夜色，消失不见。
便利店里只剩下我和夏冬青，以及满室的狼藉和清晨微冷的空气。
夏冬青看着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安慰的话，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轻叹：“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来收拾。”
我没有推辞。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
走出444号便利店，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落在脸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契约，往生，被打开的门，还有那些因“平衡”打破而躁动的存在……
我握紧了拳，感受着体内属于鬼差的力量与那份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交织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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