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外的风呼啸着卷过,带着一丝尘世烟火的热气,与门派里那股冷清松针味全然不同。沈萧然背着那把七弦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琴身。这把琴已经伴了他十年之久,从前不过用来弹奏《凤求凰》,而今,却总会想起重华凑在琴旁的模样——她总是胡乱拨弄琴弦,把音调弄得七零八落,可那些被搅乱的瞬间,竟让琴身上原本不起眼的木纹仿佛也多了几分暖意。
他并不知道渡口的具体位置,只能循着山下的官道一路向南。路过茶寮时,那老板娘见他背着琴,便熟络地招呼:“这位公子,要不要喝杯热茶?前些天有个扎双丫髻的小姑娘,也背了把半旧的琴,在这儿歇过脚。还说要去渡口等人呢。”
沈萧然脚步微顿,喉结上下一动,嗓音低沉:“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昨日清晨。”老板娘一边擦着茶杯,一边笑着补充,“那姑娘嘴甜得很,还跟我夸她大师兄做的松子酥好吃,说揣了两块当干粮。”
听到“松子酥”这三个字,沈萧然心口那抹沉闷稍稍散了几分,付了茶钱后便加快脚步往南赶去。官道旁的杨柳已经抽出了新枝,一阵风吹来,柳絮漫天飞舞。他想起往年的春日,重华总爱追逐那些飘扬的柳絮,把琴丢在一旁不管不顾,最后还是他拎着琴追上去,递上一块松子酥,才把她哄回琴房。
三日后,渡口终于映入眼帘。江面上泊着几艘乌篷船,行人提着行囊,往来喧闹声不绝于耳。沈萧然站在岸边,目光迅速扫过人群,很快便看见了熟悉的身影——重华正站在一艘乌篷船旁,手里攥着一个油纸包,与船上的人说着话。她的双丫髻上还别着一朵刚摘的小野花,和在门派时如出一辙。
他刚要迈步上前,却见任逍遥从船中走出,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递给重华:“这是我在江南寻得的玉坠,据说能保平安,你收下吧。”
重华犹豫了一下,伸手正要接过,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你的琴,还在门派里。”
重华浑身一僵,猛地转身,就看见沈萧然站在不远处,背着琴,衣摆被江风轻轻吹动。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怒意,却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深沉。
“大冰块?你怎么来了!”她下意识将手中的油纸包藏到身后,语气中透着些许心虚——那里面,还剩下最后一块松子酥,她原想留着路上慢慢吃。
沈萧然一步步走了过来,目光掠过任逍遥,最终停在重华脸上:“师父让我来接你回去,《平沙落雁》,你还未练完。”
“我不回去!”重华咬了咬唇,鼓起勇气抬头直视他,“江湖这么大,我想出去看看,不想总待在门派里练琴!”
“江湖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沈萧然依旧平静,但语气却多了一丝认真,“连辨明方向都做不到,谈何独自游历?”
任逍遥上前一步,挡在重华面前,对沈萧然抱拳道:“沈兄,重华姑娘既然有心游历,我自会护她周全,就不劳费心了。”
沈萧然没有理会任逍遥,只是盯着重华的眼睛,缓缓开口:“你还记得吗?你说过,你的琴音能和星星对话。而门派里的观星台,只有在夜里,才能看到最亮的星。”
这句话如同一颗小石子,不轻不重地落入重华心底。她想起那些夜晚,自己坐在观星台上弹琴,星星的“回应”落在琴弦上,而不远处的老松树下,总有一个身影默默弹着《凤求凰》。两人的琴音交织在一起,成了她记忆中最温暖的画面。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油纸包,又望了望沈萧然身后的琴,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临行前的画面:桌上放着他新做的松子酥,他替自己纠正指法时指尖传来的温度,还有那副冷脸下从不对她发火的温柔。
沉默片刻后,重华抬起头,对着任逍遥拱了拱手:“任大侠,对不起,我想回去了。我的琴还在门派,师父也在等我。”
任逍遥愣了一下,随即展颜一笑:“既然你决定了,那我也不勉强。若日后还想游历,我再陪你便是。”
重华将手中的油纸包递到沈萧然面前,低声说道:“最后一块松子酥,给你吃。”
沈萧然低头看了一眼那油纸包,手指轻轻接过,随后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走吧,再晚些,回去的路就黑了。”
重华点点头,跟在他身后,沿着渡口向外走去。江风拂面,带着湿润的气息,她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大冰块,等我把《平沙落雁》练会了,你能不能弹一遍《凤求凰》给我听?”
沈萧然的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声音却轻轻传了过来:“好。”
夕阳西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沈萧然背着琴,身旁是蹦蹦跳跳的重华,嘴里叽叽喳喳地说着渡口的趣事,偶尔提到将来要好好练琴。他听着,嘴角不经意间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原来比起独自弹奏《凤求凰》,身边有人叽叽喳喳,再带着一块松子酥,才是他真正想要的日子。
归途中,重华走累了,便拉住沈萧然的袖子,让他慢些走。他无奈叹息,只能放慢脚步,偶尔伸手扶她避开路上的石子。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映在官道上,琴身间或发出细碎的声响,与脚步声交织成了一曲比《凤求凰》更加动人的旋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