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生活的序幕,以一种诡异而压抑的节奏缓缓拉开。
没有蜜语甜言,没有夫妻间的温存,沈清歌的日常,被厉景辰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培训”填满——从米其林餐桌的刀叉摆放顺序、不同场合礼服的搭配法则,到面对镜头时微笑的弧度、与陌生人交谈时的语气语速,每一项都有近乎苛刻的标准。
负责培训的礼仪老师是位年过半百的女士,曾在欧洲皇室服务过,对细节的要求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清晨七点,沈清歌就得坐在餐桌前,练习用不同规格的银叉吃鸡蛋,蛋液不能沾到叉齿边缘;上午的形体课上,她要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贴着墙根站满两个小时,后背必须与墙面严丝合缝,连指尖的弧度都要保持优雅;下午的公关课更像是一场“演技训练”,老师拿着摄像机对准她,要求她在听到任何提问时,都要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眼神坦然却不能锐利,语气亲和又不能显得刻意。
“太太,喝汤时汤匙要从碗内向外舀,唇齿轻碰汤匙,绝对不能发出‘吸溜’的声音。”礼仪老师放下手中的汤碗,语气严肃,“厉家的餐桌上,容不得半点失礼。”
“太太,坐下时请先拢好裙摆,双腿并拢向一侧倾斜,膝盖不能分开,脚尖要保持在一条直线上。”
“太太,面对媒体时,您的笑容要再柔和些,嘴角上扬的角度控制在十五度,眼神里要透出‘幸福感’——您是厉总的妻子,您的幸福,是厉氏集团形象的一部分。”
幸福感?沈清歌握着刀叉的手微微一顿,心底泛起一阵苦涩的笑。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精致礼服、笑容标准却眼神空洞的自己,感觉像一个被输入了固定程序的机器人,正在被一点点剥离原本的模样,打磨成“厉景辰太太”该有的模板——温顺、得体、优雅,却唯独没有“沈清歌”的痕迹。
如果说礼仪老师是严格的教官,那厉景辰本人,就是她最严苛的考官。
每天晚上他回来时,总会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她在餐桌上用错了叉勺,他会放下手中的刀叉,眼神冷冷地扫过她的手,直到她慌乱地换成正确的餐具;她接父亲电话时,语气里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对沈氏近况的担忧,挂了电话,就会对上他冰冷的目光。
“记住你的身份。”他靠在沙发上,指尖夹着一支雪茄,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你现在是厉家的人,沈家的琐事,不该影响到你的情绪,更不该让外人看出你的不安——你的情绪,属于厉家的颜面。”
厉景辰从不带脏字,也从不大声斥责,却总能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伤人的话。
沈清歌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一次次提醒她这场婚姻的本质——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而她,只是他买来的“商品”,必须时刻保持“合格”的姿态。
这天傍晚,夕阳还未完全落下,金色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洒在客厅的地板上。
厉景辰难得提前回了家,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手递给佣人,走到正在练习插花的沈清歌面前,语气公事公办:“今晚回老宅用餐,半小时后出发,穿那件墨绿色的丝绒旗袍,首饰选珍珠套装。”
没有询问,没有商量,只有不容拒绝的命令。沈清歌放下手中的香槟玫瑰,点了点头:“好。”
厉家老宅坐落在城郊的半山腰,是一座传承了三代的中西合璧式庄园。黑色的铁艺大门上缠绕着爬藤月季,门内是长长的林荫道,两旁的香樟树郁郁葱葱,遮住了大半的阳光,只留下斑驳的光影落在石板路上,透着一股岁月沉淀的森严气息。
车子驶入庄园,穿过开阔的草坪和喷泉水池,最终停在一栋红砖墙、琉璃瓦的主楼前,门口的石狮子威严矗立,更添几分压抑。
一进门,客厅里的气氛就让沈清歌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厉景辰的父亲厉镇雄端坐于主位的红木沙发上,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眉头微蹙,眼神锐利如鹰,不怒自威,仅仅是坐在那里,就自带一股压迫感。厉景辰的继母苏婉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穿着一身藕粉色的真丝旗袍,保养得宜的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婉笑容,手上戴着满绿的翡翠手镯,说话时声音柔柔的,可那双含笑的眼睛,却在沈清歌身上上下打量,目光里的精明与审视,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让她如坐针毡。
此外,沙发的另一角还坐着一个年轻男人,是厉景辰同父异母的弟弟厉景轩。他穿着潮牌卫衣和破洞牛仔裤,与这庄重的老宅格格不入,手指间夹着一支电子烟,眼神飘忽不定,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看向沈清歌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好奇,又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
晚餐的餐桌是长长的红木圆桌,菜肴精致却丰盛,摆满了整整一桌,可桌上的气氛却凝重得让人窒息。
厉镇雄很少说话,只是偶尔夹一筷子菜,目光却时不时扫过沈清歌,那眼神里的审视,让她连吃饭都觉得小心翼翼。
“听说沈氏前阵子资金周转不太顺利?”沉默了许久,苏婉终于率先打破僵局,她用公筷给沈清歌夹了一块排骨,笑容亲切得如同亲生母亲,“现在有景辰帮衬着,想来应该好多了吧?说起来,这门婚事也真是巧,刚好解了沈家的燃眉之急,清歌,你可得好好谢谢景辰。”
这话看似是关心,实则暗藏机锋,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点明了沈清歌“高攀”厉家、这场婚姻不过是一场“交易”的本质。
餐桌旁的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厉镇雄的目光落在沈清歌身上,厉景轩也停下了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反应。
沈清歌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指尖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脸上依旧维持着温顺得体的笑容,语气平静却不卑不亢:“谢谢苏姨关心。家父一直教导我,一家人本该互相扶持,我和景辰是夫妻,他帮衬我,就像我以后也要好好照顾他一样,都是应该的。”
她没有否认沈家的困境,也没有刻意讨好,只是用“夫妻”和“互相扶持”,不动声色地将苏婉的“交易”论,转化成了正常的家庭关系。
厉景辰坐在她身边,闻言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既不赞同也不反对,只是默默拿起公筷,给她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清蒸鱼,动作有些生硬,甚至差点将鱼刺夹到她碗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示主权的意味:“吃饭,菜要凉了。”
这个举动,让桌上几人的目光都微微变了。苏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厉镇雄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厉景轩更是挑了挑眉,眼神里的玩味更浓了。
沈清歌也愣住了,握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这是他第一次在厉家人面前,做出类似“维护”她的举动,尽管方式如此别扭,甚至带着几分刻意,却还是让她心底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
晚餐就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中结束了。离开老宅时,苏婉特意拉住沈清歌的手,她的手温热柔软,笑容比刚才更亲切了:“清歌啊,以后要常回老宅看看,别总闷在云顶公馆。景辰性子冷,不懂疼人,你多担待些。咱们厉家是传统人家,你早点为厉家开枝散叶,镇雄和我都高兴。”
这话看似是叮嘱,实则是在提醒她“厉家儿媳”的职责,更是在暗示她的“价值”——除了装点门面,还要为厉家传宗接代。
沈清歌笑着应下,手指却在她松开手的瞬间,悄悄蜷缩了起来。
回程的车上,气氛比去时更加沉默。司机平稳地驾驶着车子,车厢里只听到空调出风口微弱的风声。
沈清歌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路灯的光影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她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轻声开口:“谢谢你。”
厉景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闻言眼皮都未曾抬一下,语气淡淡的:“谢什么?”
“谢谢你……刚才在饭桌上,帮我解围。”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他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终于缓缓睁开眼,黑眸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不必自作多情。我只是不喜欢有人在我的领域里,挑战我的权威。”
厉景辰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带着几分嘲讽:“你是我厉景辰名义上的妻子,苏婉刚才的话,看似在说你,实则是在质疑我的眼光,质疑我厉景辰选的人。质疑你,就是在质疑我——我不允许任何人这么做。”
原来,从头到尾都不是为了她。他维护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的颜面,是他不容挑战的权威。
沈清歌心底刚刚泛起的那一丝暖意,瞬间被这冰冷的话语浇灭,凉得像坠入了冰窖。她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在膝上的手,指尖泛白,嘴角的笑容也一点点淡了下去,最终只剩下一片苦涩的沉寂。
车子继续在夜色中行驶,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辉煌,可沈清歌却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看得见外面的繁华,却触不到一丝温暖,只能在这片冰冷的寂静中,继续扮演着“厉太太”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