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黎霖在校门口道别,看着他活力四射的背影消失在巷口,陆易言脸上强撑的笑意渐渐褪去。回家的路,每一步都变得沉重。那栋华丽的别墅,对他而言,不像家,更像一个精致的牢笼。
站在镂空的铁艺大门前,陆易言深吸了好几口气,才仿佛积蓄了足够的勇气,推开那扇沉甸甸的门。
玄关处光线偏暗,客厅里却灯火通明。一个高大的背影陷在主位沙发里,即使只是背影,也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
是陈敛憬。
他似乎在看着窗外,又或许只是在发呆。听到开门声,他头也没回,低沉而平静的嗓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响起,没什么温度,却像石子投入寂静的湖面,激起陆易言心头的涟漪。
“回来了?”
陆易言心脏一紧,低低应了一声:“嗯……” 他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动作轻缓地脱下校服外套,换上柔软的室内拖鞋,又将沉重的书包轻轻放在玄关的柜子旁。他能感觉到,即使陈敛憬没有回头,那道无形的视线也仿佛一直黏在他的背上,让他浑身不自在。
整个空间安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细微的动作声和陈敛憬若有似无的呼吸声。这种沉默比直接的刁难更让人窒息。陆易言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试图打破这令人压抑的气氛,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们……还没回来吗?”
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陈肆和他的母亲张婉。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那个所谓的“家”,此刻显得如此陌生和尴尬。
回应他的,是陈敛憬一声极轻的嗤笑,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他终于动了,从沙发上站起身,转过身,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陆易言面前的光线。他就那样直直地看着陆易言,眼神深邃,像淬了冰的寒潭,让人捉摸不透,却本能地感到危险。
陆易言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只想尽快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他拿起刚刚放下的外套和书包,低声说了句“我先回房间了”,便想侧身从旁边绕过。
“站住。”
冰冷的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定住了陆易言的脚步。
“我让你走了吗?”陈敛憬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他脸上的最后一丝伪装的平静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厌恶,那双狐狸眼微微眯起,锐利得仿佛能将他看穿。
陆易言猛地抬头,对上那双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恐慌如潮水般涌上。他双手无措地绞着校服外套的袖子,书包带子也被他捏得变了形,整个人显得慌乱又可怜。他想辩解,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哑巴了?”陈敛憬向前逼近一步,身高带来的阴影完全笼罩了陆易言。
“我……我不是故意的……” 陆易言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像是在为自己未经允许就想离开而道歉,又像是在为他和母亲的存在本身而道歉。这种下意识的卑微,让他从心底感到一阵难堪的酸楚。
就在这时,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推开了。
“易言?” 是母亲张婉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她和陈肆一起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社交式的微笑。
“妈……陈叔叔。” 陆易言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低声喊道,下意识地往门口的方向挪了一小步。
“易言啊,怎么站在这里不动呢?” 张婉目光扫过脸色苍白的儿子,又看向一旁面色冰寒的陈敛憬,立刻换上更热情的笑容,“呀,敛憬也在啊?今天回来得真早。”
陈敛憬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们,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他脸上的厌恶丝毫不减,甚至更浓。他什么也没说,径直越过刚进门的陈肆和张婉,迈着长腿走向楼梯,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
“砰——!”
一声不算太重,却清晰无比的关门声,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也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陈肆的脸色有些难看,张婉的笑容也僵硬了一瞬。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陈肆清了清嗓子,象征性地对陆易言说:“易言啊,别在意,你哥他……性格就那样。回房间休息一下吧。”
张婉也赶紧附和:“是啊是啊,快上去吧,学习一天也累了。”
陆易言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像逃离一般,快步走上楼梯,回到了那个属于他,却丝毫没有归属感的房间。
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没有开灯,任由昏暗吞噬自己。他慢慢滑坐在地板上,将挂好的外套和放好的书包都抛在脑后,只是用力地抱紧自己的膝盖,把脸深深埋了进去。
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微弱的光斑。寂静的房间里,终于响起了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呜咽声。温热的泪水无声地涌出,迅速浸湿了膝盖上的布料,然后一滴滴落下,在昂贵的地板上晕开深色的、无人察觉的痕迹。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个家,那个名义上的“哥哥”,还有母亲选择的这条路……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冰冷的网,将他紧紧缠绕,让他透不过气来。委屈、恐惧、茫然、还有那该死的、无法摆脱的寄人篱下的自卑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只是一个想要平静度过高三的学生,为什么就这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