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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陆易言几乎未曾合眼。黑暗中，天花板上的纹路仿佛变成了陈敛憬那双冷漠讥诮的眼睛，耳边反复回响着那声沉重的关门响和那句“真把自己当这的主子了？”。委屈、恐惧、还有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昏昏沉沉地浅眠了片刻。

第二天醒来时，镜子里的人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脸色苍白，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萎靡不振的气息。他用力揉了揉脸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却发现只是徒劳。

出乎意料的是，当他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下楼梯时，母亲张婉已经坐在了餐厅里，面前的桌上摆着简单的早餐：牛奶、煎蛋和吐司。

“易言，起来了？快过来吃早饭。”张婉今天打扮得依旧得体，脸上带着精心修饰过的妆容，看起来心情不错。

陆易言沉默地走过去坐下，拿起温热的牛奶喝了一口，暖流划过食道，却没能温暖他冰凉的心。他抬起头，看着母亲那张因为满足于现状而显得容光焕发的脸，一夜未眠积累的混乱情绪和那个盘桓在心头许久的问题，终于冲破了理智的束缚，让他情不自禁地低声问出了口：

“妈……”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干涩，“你……真的过的开心吗？”

张婉正准备给面包涂果酱的手停住了，有些诧异地看向儿子，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随即，她脸上露出一丝了然而又带着点无奈的笑容，语气轻松，甚至有些理所当然：

“开心啊。易言，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她放下刀叉，看着陆易言，眼神里有一种陆易言无比熟悉的、近乎冷酷的清醒，“你了解妈妈的，对吧？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从小到大，应该看得很清楚。”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陆易言心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当然清楚。

在他记忆里，母亲的笑容总是和那些“叔叔”们赠送的礼物、带她出入的高级场所、以及银行卡里不断增长的数字紧密相连。爱情？那似乎是存在于电视剧和小说里的、虚幻又廉价的东西。在母亲的价值体系里，优渥的物质生活才是实实在在的、能带来安全感和“快乐”的基石。为了这份“实在”，她可以忍受许多东西，包括别人的非议，包括在一个并不真心欢迎她的家庭里扮演一个“得体”的新女主人。

陆易言的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他低下头，用叉子无意识地戳着盘子里的煎蛋，轻声应道：“……嗯，我知道。”

是啊，他怎么会不知道呢？母亲的“快乐”，建筑在华丽而脆弱的经济基础之上，与他内心渴望的温暖、尊重和平静，格格不入。

张婉似乎并没有察觉儿子复杂的心理活动，或者说，她选择性地忽略了。她重新拿起刀叉，语气轻快地说：“快吃吧，吃完好去上学。高三了，别想些有的没的，好好学习才是正经事。”

“好。”陆易言咽下喉间的滞涩，埋头快速吃完了早餐。味同嚼蜡。

吃完后，他起身拿起书包：“妈，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张婉的叮嘱听起来一如既往。

走出那栋压抑的别墅，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陆易言才感觉稍微能喘过气来。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在朝阳下熠熠生辉，却冰冷如堡垒的建筑，心中一片茫然。

母亲的“开心”是真的，而他的格格不入和痛苦，也是真的。这条路，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挣扎着前行。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汇入了上学的人流，将那个名为“家”的地方，连同里面所有的复杂和冰冷，暂时抛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