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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整天，对陆易言来说，像是灰暗日子里偷来的一缕微光。颈间那条白色羊毛围巾柔软的触感，仿佛一直包裹着他，带来一种虚幻而珍贵的暖意。就连课堂上老师讲的枯燥公式，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难熬了。他甚至几次不自觉地用手指悄悄摩挲着围巾的边缘，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一丝极淡却真挚的微笑。这是自从踏入这个“家”以来，他第一次感到心头有了一点暖意，哪怕这暖意的来源是如此飘忽不定。

放学时，黎霖本想照旧和他一起走，却被早已等在校门口的黎父接走了。黎霖歉意地朝他挥手，陆易言也微笑着回应，表示没关系。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冬日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寒风依旧，但因为有了围巾的庇护，他竟觉得这风也不再那么刺骨。他甚至微微仰起脸，感受着夕阳残余的温度，心里那点因为围巾而生的隐秘喜悦，像细小的气泡，轻轻荡漾着。

走到那栋熟悉的别墅前，陆易言罕见地没有犹豫。他几乎是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雀跃的心情，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或许，或许今天会不一样呢？

然而，客厅里熟悉的身影瞬间将他拉回现实。陈敛憬依旧坐在那张沙发上，姿势甚至和早上他离开时相差无几，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陆易言高涨的情绪立刻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他下意识地收敛了脸上可能残留的笑意，低下头，轻声换鞋，只想尽快溜回自己的房间，避开这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站住。”

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箭，瞬间钉住了陆易言的脚步。他心脏猛地一缩，僵硬地转过身。

陈敛憬已经站了起来。当他完全转过身，直面陆易言时，陆易言才看清他此刻的模样——双眼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像是熬了几天几夜，又像是刚刚经历过极大的情绪波动。那双总是高深莫测的狐狸眼里，此刻翻涌着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将陆易言吞噬。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正常的沙哑和轻微的颤抖，仿佛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火山。

“陆易言，”他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真是没想到啊……你母亲，张婉，她竟然能狠毒到这种地步！”

陆易言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和陈敛憬眼中浓烈的恨意吓到了，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哥……”他无助地、几乎是本能地喊出了这个称呼，试图寻求一丝解释或缓和。

“别叫我哥！”陈敛憬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严重侮辱的暴怒。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让陆易言几乎窒息。陆易言彻底懵了，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陈敛憬会突然变成这样？他只知道，自己那些天真的、关于“或许能被接受”的幻想，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原来，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被接纳过，哪怕一丝一毫。

陈敛憬看着陆易言那副茫然又惊恐的样子，心中的怒火和悲愤燃烧得更加炽烈。他伸手指着陆易言，因为极致的愤怒，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陆易言！我今天就明白告诉你！”他的声音嘶哑却极具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陆易言心上，“我，陈敛憬，就算是去死，也绝不会承认你，和你那个杀人犯母亲的身份！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们！永远不——会——！”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搭配着他因为极度愤怒而显得有些狰狞的面孔，陆易言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陈敛憬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实质性的危险。那不是平日里冰冷的排斥，而是带着毁灭意味的、滔天的恨意。他害怕了，是真的从骨子里感到害怕，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吼完这一句，陈敛憬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亦或是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做出更失控的事情，他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大步冲出了家门。

“砰——！！！”

震耳欲聋的甩门声，在整个别墅里回荡，也彻底击碎了陆易言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随着关门声响起，陆易言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直接瘫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巨大的恐惧和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浑身脱力。而脖子上那条宝贝了一整天的白色围巾，也因为这个动作而松散开来，滑落在地。

陆易言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团柔软的白色，几个小时前它还带给他无尽的温暖和遐想，此刻却像一团灼人的火焰，又像一面照出他所有不堪和痴心妄想的镜子，无比刺眼，充满了讽刺。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杀人犯母亲？陈敛憬为什么会说妈妈是杀人犯？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恐惧将他淹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他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可是这一次，连眼泪都似乎被这极致的冰冷和恐惧冻住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意，从脚底一路蔓延到心脏，将他彻底冰封。那条散落的围巾，静静地躺在一旁，像是一个无声的嘲笑，嘲笑着他短暂的天真和可悲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