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易言在地上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冰冷的寒意透过地板渗入四肢百骸,他才勉强撑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大脑一片混乱,陈敛憬那双充满仇恨的血红眼睛和声嘶力竭的控诉,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
“杀人犯母亲……”
一个冰冷而可怕的猜想,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入他的心底,让他不寒而栗。能让陈敛憬如此失态,恨意如此刻骨铭心,除了与他亲生母亲的“意外”去世有关,陆易言想不出其他可能。难道……妈妈的突然上位,并不是简单的时机巧合,而是……?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几乎不敢深想。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轻轻推开了。是张婉。她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显然是刚回来,心情不错。
“易言,你今天回来得挺早啊。妈妈今天没什么事,就提前回来了。晚上想不想和妈妈一起出去吃?听说附近新开了一家不错的餐厅……”张婉一边说着,一边走近,但当她看到儿子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失魂落魄的眼神时,笑容微微僵住,“易言,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陆易言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母亲那张依旧美丽、此刻却让他感到无比陌生的脸。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脊椎爬了上来。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用带着颤抖和试探的声音问道:
“妈……陈敛憬亲生母亲的那场意外……跟你有关吗?”
张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慌乱,但很快就被掩饰下去。她蹙起眉头,露出一副困惑又略带不悦的神情:“易言,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妈不明白你的意思。什么意外不意外的,那不就是一场不幸的车祸吗?”
陆易言紧紧盯着母亲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母亲的否认并没有让他安心,反而让那个可怕的猜想更加清晰。他情绪激动起来,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追问:
“妈!你看着我!陈敛憬亲生母亲的死,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他为什么那么恨我们?为什么说你是杀人犯?!”
听到“杀人犯”三个字,张婉的脸色彻底变了。她脸上那伪装的温柔和困惑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带着痛心疾首的凝重。她没有直接回答陆易言的问题,而是用一种饱含失望和悲伤的眼神看着他,声音也跟着拔高,带着哭腔:
“陆易言!你现在是在用什么口气跟妈妈说话?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质问妈妈?!”
她一步步逼近陆易言,眼泪说掉就掉,瞬间糊满了脸颊:“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到这么大!你父亲走得早,家里一下子就垮了,你知道我一个人带着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才把你拉扯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我做的这一切,哪一件不是为了你?!妈妈没本事,没文化,除了这张脸,什么都没有!我知道,你心里肯定看不起妈妈,觉得妈妈是个累赘,是个粗俗不堪、只会靠男人的没用女人!”
张婉哭得声泪俱下,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可是妈妈为什么会这样?还不是因为你!为了让你能过上最好的生活,能读最好的学校,不用像妈妈一样被人看不起!妈妈呕心沥血,努力了这么多年,什么尊严、什么脸面都可以不要,到头来换来了什么?就换来你一句冷冰冰的质问?!”
“陈叔叔……他是对妈妈真的好!妈妈那时候是知道他有家庭,可是妈妈就是不想放弃啊!妈妈只是想给我们娘俩找一个依靠,一个安稳的家!这有错吗?!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往妈妈心上捅刀子啊!”
张婉泣不成声,仿佛陆易言的疑问是对她母爱的最大亵渎和伤害。
看着母亲泪流满面、痛心疾首的模样,听着她字字泣血的“控诉”,陆易言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巨大的愧疚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母亲那些“为了你”的付出,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同时,另一种更深的、更令人绝望的念头也冒了出来——是不是因为自己没用,是个拖油瓶,才逼得母亲不得不走上这条路?是不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原罪?
母亲的眼泪和指责,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住,让他再也无法继续追问那个可怕的真相。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错了?是不是陈敛憬误会了?是不是他太敏感,伤害了含辛茹苦的母亲?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他只是颓然地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轻声说:“……对不起,妈,我不该问的。”
张婉见状,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她走上前,轻轻抱住陆易言,拍着他的背,语气缓和下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好了,易言,妈妈不怪你。肯定是陈敛憬那孩子跟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迁怒到我们身上了。我们以后离他远点就是了……别想了,晚上跟妈妈出去吃饭,好吗?”
陆易言僵硬地被母亲抱着,心里一片冰凉。那个关于“杀人犯”的疑问,并没有消失,反而在母亲这番情感绑架下,变成了一个更深、更黑暗的漩涡,将他拖向更深的迷茫和痛苦之中。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被沉重的愧疚感压得无法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