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被司青过成了一张拉满的弓。
他不再将自己困在昏暗的公寓里。每天准时出现在训练馆,汗水成了他最好的麻醉剂。康复训练的强度被他自己偷偷加到极限,直到肌肉酸痛颤抖,直到肺叶像破风箱一样嘶鸣,才能暂时压过心底那片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的空洞。
他开始疯狂地啃食那些曾经被他视为天书的比赛数据和战术分析。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注释,不同颜色的笔标记出弯道刹车点、油门开度、轮胎损耗曲线。他拉着工程师反复讨论每一个细节,语气偏执,眼神却异常清醒明亮,仿佛要将所有遗失的专业本能,连同那片空白的记忆,一起硬生生塞回脑子里。
额角那块淡粉色的疤痕,在日复一日的汗水浸润下,颜色渐渐变深,成了一道倔强的印记。
车队里的人看他的眼神,从最初的同情、担忧,渐渐变成了带着敬畏的复杂。他们看着这个失忆后似乎只剩下恋爱脑的司青,以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方式,重新变回那个在赛道上令人胆寒的存在。只是,现在的他,身上少了些过去的张扬不羁,多了份沉郁的、破釜沉舟的狠劲。
他不再提起宋之珉。
仿佛那个名字,连同那段混乱又滚烫的日子,一起被埋进了记忆的废墟之下。
只有极偶尔的瞬间,在训练间隙,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他会无意识地抬起手,指腹摩挲过自己空荡荡的手腕。那里,皮肤光滑,什么也没有。他的眼神会有一瞬间的放空,像是透过虚空,看到了某个模糊的影子,但很快,那点恍惚就会被更深的锐利取代。
新赛季的赛程表下来了。
揭幕战,海外,一条以高速和凶险著称的赛道。
官方发布会,媒体长枪短炮对准了时隔数月首次正式亮相的司青。问题尖锐,毫不留情。
“司青,经历严重事故和失忆后,你对这条赛道还有信心吗?”
“有评论认为你现在的状态是孤注一掷,缺乏团队配合,你怎么看?”
“关于你和宋之珉选手的关系,以及他目前的离队,是否对你造成了影响?”
最后一个问题落下,会场有瞬间的寂静。
司青坐在台上,穿着笔挺的车队制服,额角的疤痕暴露在耀眼的闪光灯下。他没有回避,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最后定格在提问的那个记者身上。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会场,没有波澜,甚至带着一丝冷感:
“赛道是用方向盘跑的,不是用信心。”
“我的团队很清楚我的驾驶风格。”
“至于我的个人生活,”他顿了顿,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与比赛无关。”
干脆,利落,甚至有些冷酷。
台下的车队经理微微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感到一丝不安。这样的司青,陌生得让人心惊。
发布会结束,司青在工作人员护送下快步离开。穿过嘈杂的走廊,在一个转角,他与一个穿着其他车队制服、身材矮壮的男人擦肩而过。
是陆一彬。他被开除后,不知通过什么门路,竟然混进了另一支小车队。
陆一彬也看到了司青,那双小眼睛里瞬间迸发出怨毒和幸灾乐祸的光芒。他故意用不大不小的、恰好能让司青听到的声音,对旁边的同伴嗤笑道:
“啧,装得挺像那么回事。没了宋之珉在旁边兜着,看他这次怎么死……”
司青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偏转一分,仿佛只是掠过了一团污浊的空气。他径直向前走去,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柄出了鞘的、泛着寒光的利剑。
只有跟在他身后最近的助理看到,在那一瞬间,司青垂在身侧的手,指节猝然收紧,用力到几乎要捏碎掌心的空气。
但仅仅是一瞬。
下一刻,他的手便松开了,恢复了自然的摆动。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登上去海外赛场的专机,司青戴上眼罩,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引擎的轰鸣声中,他靠在椅背上,看似闭目养神。
无人知晓,在那片隔绝光线的黑暗里,他脑海中反复模拟的,不是复杂的赛道图,不是竞争对手的战术。
而是很久以前,某个黄昏,在空无一人的训练赛道上,宋之珉握着他的手,放在方向盘上,带着他一遍遍感受某个特定弯道最精准的转向角度和油门配合。那时,他的手心是温热的,呼吸拂在他耳侧,声音低沉而耐心:
“这里,要相信车,也要相信你自己。”
司青放在扶手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然后,彻底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