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赛场的空气灼热而潮湿,混合着轮胎焦糊味和燃油的刺鼻气息,与国内并无不同,却又仿佛处处透着陌生的压迫感。
练习赛,司青的成绩中规中矩,稳定得令人挑不出错处,却也没有了往日那种刀尖跳舞的惊艳。他像一台被精密校准过的机器,严格遵循着最佳行车线,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却也冰冷。
P房里,气氛有些微妙。队友和工程师们看着他沉默地摘下头盔,汗水顺着鬓角滑落,眼神专注地盯着数据屏幕,没人敢上前打扰。他和宋之珉在时那种虽然紧张但偶尔会有眼神交流、甚至因为战术争执两句的氛围,早已荡然无存。
排位赛当天,天气突变。黑压压的云层低垂,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一场暴雨似乎在酝酿。
司青坐在驾驶舱内,听着工程师在耳机里最后一次确认设置。他调整了一下头盔的位置,目光透过面罩,落在前方湿漉漉、已经开始反光的赛道上。
雨水,高速弯,能见度低……这些都是极易诱发事故的因素。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脑海里闪过的,不是复杂的雨战数据,而是陆一彬那张怨毒的脸,和他那句诅咒般的“看他这次怎么死”。
还有……宋之珉离开时,那个万念俱灰的背影。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绿灯亮起。
赛车如脱缰野马般冲出维修区。轮胎碾压过积水的路面,溅起大片白色的水雾。视线严重受阻,赛道变得极其湿滑,每一次转向、每一次刹车都像是在走钢丝。
司青的表情隐藏在头盔下,没有任何变化。他操控着赛车,在极限的边缘游走,动作依旧精准,却带着一股隐隐的、被压抑到极致的疯狂。
在一个连续高速弯道,前方的赛车因为轮胎打滑,车尾猛地甩了一下,险些失控。司青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超车动作,赛车紧贴着对手的车身,在狭窄的缝隙中惊险掠过,轮胎擦着湿滑的路肩,激起更高的水幕。
P房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司青!稳住!轮胎损耗太大了!”工程师在耳机里急促地提醒。
司青没有回应。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前方不断延伸的、被雨水模糊的赛道,和耳边引擎歇斯底里的咆哮。
他要快。
更快。
快到可以甩开所有噩梦,快到可以……追上那个已经消失的人。
最后一个计时段。一个全场最高速的左手弯。入弯前,赛车需要极高的速度和极其精确的刹车点控制。
雨水模糊了视线,地面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入弯!刹车!
就在那一瞬间,司青感觉后轮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滑动感——是轮胎在濒临抓地力极限的信号。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眼前猛地一黑。
不是生理上的黑暗,而是一片记忆的碎片,裹挟着巨大的恐惧和尖锐的噪音,毫无预兆地炸开——
刺耳的摩擦声!
天旋地转!
安全带的勒痛!
还有……视野彻底黑暗前,腕上那一点急促闪烁的、刺目的红光!
“呃啊——!”
一声压抑的、带着痛苦和惊悸的低吼,被头盔和引擎的轰鸣吞没。
司青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抖,脚下意识松开了油门。
赛车在湿滑的弯道上瞬间失去了完美的平衡,车尾不受控制地开始摆动!
“司青!纠正!快纠正!”工程师的吼声几乎要刺破耳膜。
千钧一发之际,司青猛地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凭借着一股近乎本能的、烙印在肌肉记忆里的反应,手腕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急速反打,脚下同时精准地轻点刹车和油门,硬生生在那失控的边缘,将剧烈摆动的赛车强行拽回了行车线!
赛车歪歪扭扭地冲出了弯道,速度骤减。
排位赛的成绩,定格在一个并不理想的位置。
当赛车缓缓驶回维修区,司青摘下头盔时,他的脸色是一种骇人的惨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汗水却像雨水一样浸透了他的头发和防火服。他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没有理会围上来的工程师和队友,推开P房的门,踉跄着冲进了后面的休息室,反手锁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铁皮柜,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
刚才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什么?
那闪烁的红光……是心率监测仪吗?
那濒临失控的恐惧和绝望……就是出事时的感觉吗?
所以,陆一彬说的是假的。监测仪没有失效,它一直在报警,只是他……没有在意?或者,像宋之珉说的,他因为情绪激动,根本没有注意到?
而他,却用最恶毒的猜测,去质问那个可能因为没能及时阻止他而背负了全部愧疚的人。
“嗬……”司青发出一声破碎的、像是哭又像是笑的气音,身体沿着柜子缓缓滑坐在地上。
原来,真正的深渊,不是遗忘,而是记起了一角,却发现自己错得如此离谱。
休息室外,传来队友担忧的敲门声和询问。
司青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隔绝了所有声音。
世界一片寂静。
只有心脏在空荡的胸腔里,发出沉重而孤独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