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缓慢上浮。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监护仪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遥远的人声,还有……一种熟悉的、压抑的啜泣声?是母亲吗?
然后,是嗅觉。浓重得令人反胃的消毒水气味,无孔不入。
司青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从模糊逐渐聚焦。惨白的天花板,熟悉的病房布置。他微微偏过头,看到母亲趴在床边,肩膀轻轻耸动。父亲站在窗边,背影沉重。
果然,又回来了。
他动了动手指,浑身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无处不痛,尤其是左腿,被固定着,传来阵阵钝痛。
“青青!你醒了!”母亲察觉到动静,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眼中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后怕。
父亲也立刻转过身,快步走到床边,紧锁的眉头稍稍松开:“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你左腿骨折,多处软组织挫伤,有轻微脑震荡……幸好,不算太严重。”
不算太严重。
司青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脸上的擦伤,一阵刺痛。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母亲连忙用棉签蘸水湿润他的嘴唇。
“车……呢?”他沙哑地问。
父亲脸色沉了沉:“毁了。不过人没事最重要。”
司青闭上眼,不再说话。毁了就毁了吧。反正,也没什么可在意的了。
病房里陷入沉默,只有母亲小声的啜泣和父亲沉重的呼吸。
过了一会儿,母亲似乎想起什么,擦了擦眼泪,语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又像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青青,你昏迷的时候……之珉,他……”
司青猛地睁开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猝然攥紧,连呼吸都停滞了。他死死地盯着母亲,眼神里是难以置信的、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希冀。
他……来了?
母亲被他眼中的光芒刺了一下,后面的话说得更加艰难:“……他打电话到家里,问你……问你怎么样了。他很着急……但是,他没来。”
那颗刚刚提起的心,猛地坠了下去,摔得粉碎。
他没来。
只是打了个电话。
司青重新闭上眼,将头偏向另一边,不再看任何人。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干,连失望都觉得奢侈。
原来,彻底失去,是这样的滋味。
父母看着他这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对视一眼,眼中充满了无奈和心疼,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接下来的几天,司青异常配合治疗。医生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让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吵不闹,安静得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他只是常常看着窗外,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出院前一天下午,病房里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
是宋之珉所在车队的那位干练的公关部负责人,李姐。
她提着一个果篮,神色有些复杂。
“司青,听说你今天出院,过来看看你。”李姐将果篮放在床头,目光在他打着石膏的腿和憔悴的脸上扫过,轻轻叹了口气。
司青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李姐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冷淡,自顾自地在床边椅子上坐下,沉默了片刻,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开口:“有件事……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司青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之珉他……”李姐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他离开前,除了提交离队申请,还做了一件事。”
司青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
“他把他名下所有的积蓄,包括比赛奖金和一部分商业代言收入,成立了一个信托基金。”李姐的声音很平静,却像惊雷一样在司青耳边炸开,“基金的唯一受益人,是你。条款规定,如果你因为赛车相关事故导致……导致无法继续职业生涯,或者需要长期巨额医疗费用,基金会自动启动,确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司青怔怔地看着李姐,大脑一片空白,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信息。
信托基金……受益人……是他?
在他那样伤害他、质疑他、逼走他之后?在他可能永远无法再回到赛道之后?
宋之珉……为他铺好了所有的退路?用他全部的身家?
为什么?
李姐看着他脸上血色尽失、茫然无措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之珉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文件交给了律师和车队管理层。我们也是在他离开后,才陆续处理相关事宜。”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仿佛灵魂出窍的司青,低声道:“司青,之珉他……从没想过放弃你。无论你信不信。”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合上。
司青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却暖不透他眼底瞬间凝结的冰霜。
原来,那个沉默的背影,在转身离开时,不是走向解脱,而是走向了更深的、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的……牺牲。
他以为的打碎,原来不过是那个人,将所有的碎片,默默捡起,用最笨拙也最决绝的方式,重新熔铸,为他筑起了一道最后的、沉默的防线。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在雪白的被单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的圆点。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司青猛地用手捂住眼睛,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终于冲破了那层冰冷的外壳,在空旷的病房里,绝望地回荡。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输给赛场,不是输给对手。
是输给了那个叫宋之珉的人,那份他从未真正读懂、却早已将他的一切都计算在内的……沉默而庞大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