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梧桐叶子快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司青左腿的石膏已经拆掉,换上了更轻便的护具,走起路来仍有些微跛,但脊背挺得笔直。
他回到了空置数月的公寓。里面一尘不染,显然是父母提前请人打扫过。所有属于宋之珉的痕迹都被仔细地收走了,连玄关那双备用的拖鞋也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种刻意的、冰冷的整洁。
司青没有在意。他放下简单的行李,径直走向书房,打开了电脑。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他没有再去训练馆。身体的恢复需要时间,而有些事,比恢复身体更重要。
他开始系统地、冷静地复盘自己出事前半年所有的比赛数据和车队内部通讯记录。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偏执的疯狂,而是一种抽丝剥茧般的审慎。他调取了自己和宋之珉的通讯记录——那些生硬的、公事公办的对话,夹杂着偶尔激烈的争吵。他对比着每一次争吵前后,两人的比赛数据、车队战术安排的变动、甚至是一些不起眼的内部备忘录。
有些模糊的片段,伴随着数据,开始在他空白的脑海里闪烁出微弱的光。
一次关于刹车点选择的争执后,他的单圈成绩反而提升了零点几秒。
一次因为赞助商活动安排的冲突后,宋之珉主动承担了原本属于他的、更耗时的媒体采访。
还有那次……在车库,蒋思奕和陆一彬都提及的、导致他出事的最后一次争吵。通讯记录显示,那天宋之珉反复提醒他注意身体状态,语气一次比一次急促,甚至带着某种……近乎恳求的意味。而他,只回复了寥寥几个字,充满了不耐烦和火药味。
司青看着那些冰冷的文字和数据,心脏像是被浸在冰水里,缓慢地收缩。他好像……有点明白,宋之珉那句“我们以前,更折腾”背后,藏着多少无奈的纵容和独自的消化。
他关掉车队内部系统,开始在公开的网络上搜索。关键词:宋之珉,离队,近况。
信息寥寥无几。只有几条捕风捉影的八卦消息,猜测他可能去了某个欧洲的小车队试训,或者干脆准备退役。没有任何官方消息,也没有任何照片流出。
那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司青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宋之珉不会轻易放弃赛车。那是刻进他骨子里的东西。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用他自己的方式,继续着。
而他,必须找到他。
不是为了道歉,不是为了挽回。
至少,不全是。
他需要站在他面前,不是以那个失忆的、需要被保护的司青的身份,而是以一個对等的、清醒的,能够理解并承担起那份沉重过往和未来的司青的身份。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不是给宋之珉的,那个号码他早已烂熟于心,却再也没有拨出过。
电话接通,那边传来一个略显惊讶的男声:“司青?真是稀客。听说你又……”
“王律师,”司青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关于宋之珉先生设立的那个信托基金,我想了解一下细节,并且,我需要你帮我起草一份文件。”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什么文件?”
“基金受益人变更协议。”司青看着窗外光秃的树枝,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我要放弃受益权。”
“……你确定?”王律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司青,那是之珉他……”
“我确定。”司青斩钉截铁,“另外,帮我查一下,他可能去了哪里。任何线索,无论多细微,我都要。”
挂断电话,司青站起身,走到窗边。城市的灯火在暮色中一盏盏亮起,连绵成一片没有温度的光海。
他不需要那条用牺牲铺就的退路。
他要的,是能够再次与那个人并肩站在起点线上。
腿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但他眼底那片沉寂了数月的冰原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复苏。不是失忆后那种盲目的热情,也不是得知真相时崩溃的悔恨,而是一种更加冷硬、更加坚定的东西。
像经过烈火煅烧、冰水淬炼的钢。
他知道前路艰难,知道他伤过的信任可能永难弥合。
但那又如何?
宋之珉可以为他赌上全部身家和未来。
他也可以。
用他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