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送汤回来时，日头已西斜，竹篱笆上的金银花藤被晒得打蔫，沈清辞正蹲在篱笆边给它们浇水。竹制的小水壶是他前几日编的，壶身上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此刻正顺着水流，一点点渗进泥土里。
“王奶奶喝了大半碗，说这汤比药还管用。”他把空陶罐往灶台上一放，声音里带着笑意，“她还塞给我两个腌菜坛子，说你去年腌的梅子快吃完了，让咱们接着用她的坛子腌新的。”
沈清辞直起身，裙角沾了点泥，却不在意，只是拿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坛子先搁廊下吧，等过几日梅子熟了，去后山摘些回来。”她转头看向院角，那里立着萧玦新做的竹架，“灯架编好了？”
“嗯，刚趁你浇花时固定在药房窗上了。”萧玦领着她往药房走，脚步轻快。药房的木窗棂上，那架竹制灯架果然稳稳地嵌着，竹篾被打磨得光滑发亮，绕成螺旋状的支架上还留着细微的竹节纹路。最巧的是，他在支架顶端编了朵小小的金银花，花瓣卷着，像刚从藤上摘下来似的。
“夜里点灯时，光就能顺着竹架漫开，不晃眼。”他指着灯架下方的小托盘，“这儿能放碟清水，灯油味重了，就倒点薄荷水，你说过薄荷能清味。”
沈清辞伸手摸着竹架，指尖划过那朵金银花的纹路，忽然想起昨夜他在院角编竹篾的样子。那时她起夜去药房核对药方，见他借着月光蹲在石凳旁，竹篾在手里转得飞快，竹屑落在他发间也没察觉。她当时没出声，只是站在廊下看了会儿，觉得月光落在他肩上，比灯还亮。
“药房的书堆得太乱了，”萧玦忽然说，目光扫过案上堆叠的医书，“我再编个竹书架吧？分层的那种，你常用的《本草纲目》放最下层，方便拿。”
“不用特意费功夫，”沈清辞摇摇头，从案上拿起一本边角卷了的《千金方》，“这些书跟着我跑了不少地方，皱点乱点才顺手。倒是你，编这些竹活费了不少时辰吧？白日里还要帮我晾晒草药。”
“不费事儿。”萧玦拿起案上的竹刀，削了段细竹丝，在指间绕了个圈，“你看，就像这样，编着编着就熟了。再说，看着你翻书时不用再扒拉半天，我也舒坦。”
话刚说完，他忽然觉得这话太直白，耳尖微微发烫，慌忙转身去看灶上的汤：“锅里的汤还热着吗？再给你盛一碗？”
沈清辞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弯了弯。药房里的药香混着窗外的竹香，像浸了蜜的水，慢慢漫过心尖。她走到窗边，轻轻点亮油灯，灯芯“啪”地一声燃起来，暖黄的光顺着竹架的螺旋纹路散开，在医书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书页上的字迹忽然变得清晰又柔和，连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都像是被月光吻过似的。
“萧玦，”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今晚月色好，不如搬张竹榻到院里？我想看看这灯架在月光下，是不是更亮些。”
萧玦在灶房里应得飞快：“好！我这就去搬！”
不一会儿，院心就支起了竹榻，萧玦还抱来床薄被，叠在榻角。油灯被挪到竹架上，光透过竹篾的缝隙洒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银。沈清辞抱着本《伤寒论》坐在榻上，萧玦就蹲在旁边削竹片，说是要给她编个书签。
月光爬过竹篱笆，落在书页上，和灯光缠在一起。沈清辞读得入神，偶尔抬眼，看见萧玦手里的竹片渐渐成了片柳叶的形状，竹屑在月光里飞，像细小的萤火虫。
“你说，”她忽然合上书，“等梅子腌好了，我们去溪边野炊好不好？就带着这灯架，还有你新编的书签。”
萧玦手里的竹刀顿了顿，抬起头时，眼里的光比灯光还亮：“好啊，再炖锅菌汤，用王奶奶给的坛子装着，保准鲜得很。”
月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浅浅的影，沈清辞忽然觉得，这药房外的竹架，灶房里的汤，还有他手里的竹片，都像串起来的珠子，把日子串得亮晶晶的。而那盏灯的光，顺着竹架漫出去，不仅照亮了书页，还照亮了院角悄悄爬高的金银花藤，照亮了两人之间，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夜渐渐深了，油灯的光却越发柔和。萧玦把削好的柳叶书签递给她，竹片上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沈清辞接过来，夹进《伤寒论》里，恰好夹在“凡伤寒之病，多从风寒得之”那页。
她想，往后翻到这一页时，定会想起这个夜晚——竹架承着灯，灯映着书，书里夹着月光，还有他低头削竹片的模样。这些细碎的暖，就像药房里的药香，看似清淡，却早已浸进了日子的根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