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竹篱笆，沈清辞就踩着露水去了院子。石槽上的木盖被晨雾浸得微湿，她伸手掀开，一股清冽的酸香扑面而来——泡了整夜的梅子吸足了盐水，果皮泛着水润的光泽，捏在手里沉甸甸的。
“醒了？”萧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他手里拎着两个粗瓷碗，碗沿还沾着细密的水珠，显然是刚从井边洗过。
沈清辞回头时，正好撞见他抬手揉眼睛的动作，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几道浅淡的疤痕——那是去年帮她抬酒坛时被木刺划伤的。她心头微动，轻声道：“快去准备捣糖，我把梅子捞出来沥干。”
萧玦应了声，转身进了灶房。很快，就传来木杵撞击石臼的闷响，那声音均匀有力，像在敲打着某种期待的节奏。沈清辞用竹筛捞起梅子，水珠顺着筛眼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看着那些圆润饱满的果实，忽然想起昨夜他递来的那颗梅子，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温度。
“糖捣好了。”萧玦端着石臼出来，里面的绵白糖被捣得细腻如沙。他把石臼放在石桌上，目光落在竹筛里的梅子上，“要不要先尝一颗？”
沈清辞拿起一颗，用指尖擦掉表面的水珠，递到他嘴边：“你先尝。”
萧玦没躲，张口咬住。酸甜的汁水混着淡淡的盐味在舌尖爆开，比昨日他偷尝的那颗更有层次。他看着她递过来的手，指尖纤细，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阳光透过指缝落在上面，像撒了层碎金。
“怎么样？”沈清辞收回手，自己也拿起一颗放进嘴里。
“酸中带甜，正好。”萧玦的声音有点含糊，脸颊微微发烫，“比昨天那颗还好吃。”
沈清辞笑了：“那是因为用盐水泡过，涩味去了不少。”她把沥干的梅子倒进干净的陶盆里，“来，帮我撒糖。”
萧玦拿起木勺，小心翼翼地往梅子上撒糖，白色的糖粒落在红透的果皮上，像落了层细雪。沈清辞则用手轻轻翻动，让每颗梅子都均匀裹上糖霜。两人的手臂偶尔碰到一起，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引得彼此都缩回手，又忍不住再次靠近。
“对了，”沈清辞忽然想起什么，“昨天李爷爷说，村西头的老槐树开花了，等忙完这个，我们去看看？”
萧玦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加快了撒糖的速度：“好啊，听说槐花蜜很甜，摘些回来，下次腌梅子可以加进去。”
沈清辞看着他认真的侧脸，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软乎乎的。她低下头，掩饰般地翻动着梅子，轻声道：“不止是为了花蜜呢。”
萧玦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将裹好糖的梅子密封进陶罐后，已经是近午。沈清辞擦了擦手，指着墙角那个蒙着红布的酒坛：“该启封了。”
萧玦走上前，深吸了口气，像是在做什么重要的仪式。他轻轻解开红布，露出坛口的泥封。随着木槌落下，“咔嚓”一声，泥封裂开，一股醇厚的酒香混合着梅子的酸甜瞬间涌了出来，漫得满院都是。
“好香！”萧玦眼睛一亮，凑近坛口闻了闻，“比去年酿的更浓了。”
沈清辞取来两个青瓷杯，放在坛边：“来，尝尝第一杯。”
萧玦提起酒勺，小心翼翼地舀出两杯酒。琥珀色的酒液里浮着几颗泡得发胀的梅子，在阳光下漾着温柔的光。他端起一杯递给沈清辞，自己则捧着另一杯，与她轻轻碰了碰杯沿。
“叮”的一声轻响，像敲在心上。
酒液入喉，先是带着梅子的微酸，随即转为醇厚的甘甜，最后留下满口的清香，连带着鼻尖都染上了暖意。萧玦看着沈清辞仰头饮酒的样子，她的脖颈线条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喉结轻轻滚动，让他想起昨夜她低头接过梅子时，泛红的耳垂。
“怎么样？”沈清辞放下酒杯，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不知是因为酒气还是别的。
“比我喝过的所有酒都好。”萧玦认真地说，“尤其是……和你一起喝的时候。”
沈清辞的脸更红了，她别过头，看向院外：“时候不早了，去老槐树那边吧，再晚些，槐花该谢了。”
两人并肩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路两旁的麦田泛着青绿，风一吹，掀起层层波浪。偶尔有蝴蝶从身边飞过，停在沈清辞的发间，又被萧玦小心翼翼地赶走。
“你还记得吗？”沈清辞忽然开口，“去年你刚到村里，也是走这条路，差点被我家的鸡追得摔进田里。”
萧玦挠了挠头，有些窘迫：“记得，那时你还笑我笨。”
“谁让你穿着新鞋还踩泥坑。”沈清辞笑着跑开几步，回头朝他招手，“快来追我呀！”
萧玦笑着追了上去，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并行。风吹过，带来槐花的甜香，也带来了远处隐约的蝉鸣，宣告着夏日的正式到来。
老槐树下，雪白的槐花像落了一树的雪。萧玦摘下一枝递到沈清辞面前，槐花的香气混着她发间的清香，萦绕在他鼻尖。
“萧玦，”沈清辞接过花枝，轻声道，“下个月的祈雨节，村里会有篝火晚会，你……”
“我会去。”萧玦立刻接话，生怕她说出拒绝的话，“我还会给你编个槐花环。”
沈清辞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落满了星光：“真的？”
“真的。”萧玦看着她的笑容，觉得心里的某个角落彻底软了下来。他忽然明白，所谓的岁月静好，不过是这样——有喜欢的人在身边，有清甜的酒，有满树的槐花，还有说不完的、细碎的期待。
夕阳西下时，两人带着满满一篮槐花往回走。萧玦的手里，还攥着沈清辞偷偷塞给他的一颗梅子，那是早上腌进陶罐里的第一颗，带着她指尖的温度，和满溢的甜。
这一路，很长，却又好像转瞬即逝。而他们都知道，更多的日子，还在后面，像这坛梅子酒，等着慢慢发酵，酝酿出更醇厚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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