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余
邓佳鑫在二十八岁这年收到了张峻豪的婚讯,烫金请帖用的是瑞士产的特种纸,边角压着暗纹,像极了十七岁那年张峻豪塞给他的那枚袖扣——同样的冷硬,同样的不容置喙。
彼时邓家还没倒,他是众星捧月的邓家小少爷,在私人酒会上撞进张峻豪怀里时,对方西装口袋里还揣着未拆封的草莓糖。张峻豪比他大两岁,已经能替父亲处理生意,却会在无人的露台蹲下来,帮他把被风吹乱的领结重新系好,指尖蹭过他颈侧皮肤时,带着薄荷烟的凉意。“邓小少爷,”张峻豪声音压得低,“下次别跟人赌酒了,你那点酒量,醉了只会哭。”
邓佳鑫那时候不懂,为什么张峻豪总是在温柔里藏着疏离。他会陪他在凌晨三点的街头吃关东煮,却从不在社交场合跟他并肩;会把他送的手工围巾宝贝似的戴整个冬天,却在父亲问起时,说只是“普通朋友的心意”。直到邓父投资失败,公司破产的那天,邓佳鑫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找张峻豪,却在张家别墅门口,看见张峻豪的父亲拍着儿子的肩说:“做得好,邓家这块肥肉,终于到我们手里了。”
张峻豪站在玄关,背对着他,黑色大衣下摆垂在地毯上,没有回头。邓佳鑫攥着口袋里准备给他的生日贺卡,指尖把卡纸捏得发皱,上面“永远一起”四个字,突然变得像个笑话。那天的雨下得很大,他走在雨里,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追来,却没敢回头——他怕看见张峻豪,更怕看见张峻豪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后来邓佳鑫搬去了老城区,在便利店打零工,租的房子只有十几平米,冬天没有暖气。他再也没见过张峻豪,却总能从财经新闻上看到那个名字——张峻豪接手了张家产业,并购了邓家旧部,成了商界新贵。有人说张峻豪心狠,赶尽杀绝;也有人说他念旧,给邓父留了一笔养老钱。邓佳鑫从不评论,只是在看到张峻豪接受采访时,会默默关掉电视——他怕看见对方无名指上,那枚和当年他送的袖扣同款式的戒指。
婚讯传来的前一个月,邓佳鑫在医院查出了胃癌晚期。医生说他长期饮食不规律,加上情绪郁结,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他没告诉任何人,只是把租来的房子收拾干净,把那些年攒下的钱,匿名捐给了资助贫困生的基金会——那是他和张峻豪当年一起想做的事。
婚礼当天,邓佳鑫坐在出租屋里,打开了电视直播。张峻豪穿着定制西装,牵着新娘的手,笑容得体,在交换戒指时,镜头给了他一个特写。邓佳鑫突然发现,张峻豪左手手腕上,还戴着当年他送的那串红绳——那是他用自己攒的零花钱买的,绳子早就褪色,却被保养得很好。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张峻豪在露台跟他说:“佳鑫,有些事不是我们能选的。”那时候他不懂,现在却懂了——张峻豪不是不爱,是不能爱。在豪门的棋局里,他们都是棋子,所谓的感情,不过是棋盘上多余的落子,迟早要被清理干净。
直播还在继续,主持人在说祝福的话,宾客在鼓掌。邓佳鑫靠在椅背上,慢慢闭上了眼睛。他怀里还揣着那枚袖扣,是当年从家里带出来的唯一一件东西。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脸上,温暖得像张峻豪当年的手掌。
张峻豪在婚礼结束后,回到了空置多年的书房。他打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放着一张泛黄的贺卡,上面“永远一起”四个字,被人用透明胶带小心翼翼地粘过。抽屉深处,还有一张邓佳鑫的照片——十七岁的少年,穿着白色衬衫,站在樱花树下,笑得眉眼弯弯。
他拿起照片,指尖轻轻摩挲着少年的脸颊,眼眶突然红了。当年他在雨里追了邓佳鑫很久,却终究没敢追上——他知道,只要他开口,邓佳鑫就会回头,可他不能。父亲已经用邓父的性命威胁他,他只能看着邓佳鑫消失在雨里,把所有的话都咽进肚子里。
后来他接手了公司,第一件事就是查清当年邓家破产的真相——是父亲联合外人设的局,他想阻止,却为时已晚。他给邓父留了钱,却不敢亲自送去;他把邓佳鑫送的红绳戴在手上,却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他以为只要他变得足够强大,就能把邓佳鑫找回来,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邓佳鑫去世的消息。
助理敲门进来,递给他一份文件:“张总,这是邓先生的遗嘱,他把所有财产都捐了,只留了一样东西给您。”
张峻豪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一枚袖扣——和他当年送给邓佳鑫的那枚,一模一样。袖扣下面,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邓佳鑫的字迹,写得很轻:“峻豪,我不怪你,只是可惜,没能陪你到最后。”
张峻豪拿着纸条,突然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窗外的阳光很好,却照不进他心里的阴影。他终于明白了,有些错过,就是一辈子;有些遗憾,就是永远。
很多年后,张峻豪成了商界传奇,却终身未再娶。他把那枚袖扣和纸条放在贴身的口袋里,每次想起邓佳鑫时,就会拿出来看看。他常常想,如果当年他再勇敢一点,如果当年他能保护好邓佳鑫,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
可没有如果。
就像那年樱花树下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就像那年雨里的背影,再也不会回头。
他们的故事,终究成了一场烬余——只剩下满地灰烬,和一颗永远不会愈合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