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项目与未拆的快递
邓佳鑫在茶水间撞见张极时,手里的速溶咖啡刚撕开包装。白色粉末簌簌落在台面上,像去年冬天北京飘的那场雪——那场雪落时,张极正在视频那头展示新办公室的落地窗,说“邓佳鑫,等开春咱们一起去看玉渊潭的樱花”。
而现在是四月,玉渊潭的樱花开得正盛,他们却连一句完整的对话都凑不齐。
“还没走?”张极先开的口,手里拎着的保温袋上印着公司新LOGO,是他调去华北区后才换的。邓佳鑫捏紧咖啡勺,没接话——自从三个月前他在重组会议上签字同意将张极列为“重点提拔对象”,他们就成了办公室里最熟悉的陌生人。
其实没人知道,那份提拔名单是邓佳鑫逼着自己写的。那天他在总监办公室待了整整两小时,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得打转,总监的话像冰锥扎在心上:“华东区要裁撤一半人,要么你走,要么把最有潜力的人推去北京。”他盯着桌上摊开的员工绩效表,张极的名字后面画着三个鲜红的五角星,是过去三年里他们一起拿下三个行业金奖时,他亲手标上去的。
晚上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翻出藏在抽屉最底层的项目计划书。封面已经泛黄,封面上用荧光笔写着“青岛海产溯源项目——张极&邓佳鑫”,是四年前他们刚进公司时,窝在会议室角落熬夜改的第一版方案。那时张极总把外卖里的虾仁挑给他,说“等这个项目成了,咱们就去青岛看海,吃最新鲜的虾”。
邓佳鑫盯着那行字,手指在“张极”两个字上反复摩挲,直到指尖发皱,才在提拔名单上写下那个名字。
第二天张极来问他时,他正假装整理文件。“为什么是我?”张极的声音带着点颤,像从前在练习室唱破音时的调子。邓佳鑫没敢抬头,只把提前准备好的理由搬出来:“北京资源好,你值得更好的平台。”他听见张极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却没敢回头——他怕看见张极眼里的光,怕自己会忍不住说“其实我不想让你走”。
从那以后,他们的交集就只剩每月一次的跨区域会议。张极总是第一个发言,PPT做得滴水不漏,提到“华东区支持”时会顿两秒,目光扫过邓佳鑫的工位,又飞快地移开。邓佳鑫则习惯坐在最后一排,手里转着笔,听着张极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出来,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清晰却不真切。
上周公司年会,邓佳鑫作为华东区代表上台领奖。下台时刚好撞见张极,他手里端着两杯香槟,递过来的动作带着点迟疑:“恭喜。”邓佳鑫接过杯子,指尖碰到他的指腹,还是熟悉的温度,却像触电般缩了回去。“你也不错,”他含糊地应着,目光落在张极胸前的工牌上——照片里的张极穿着新西装,笑得很标准,却没了从前和他一起吃泡面时的鲜活。
年会散场时,张极叫住他。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邓佳鑫听见他说:“我下周末回上海,咱们……”
“不了,”邓佳鑫打断他,手里的香槟杯冰凉,“我下周末要去青岛,处理之前那个海产项目的收尾工作。”其实他撒谎了,那个项目早在半年前就已经终止,他只是不想再面对张极眼里的期待——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点头,怕自己会说“其实我还想和你一起去看海”。
张极没再说话,只是把手里的一个快递递给了他:“之前在办公室发现的,应该是你的。”邓佳鑫接过快递,触感很熟悉,是他去年准备寄给张极的生日礼物——一本手账本,里面贴满了他们一起加班、一起领奖、一起吃泡面的照片,最后一页写着“等你回来,我们就去青岛看海”。
他捏着快递,没敢拆开。直到张极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蹲在路边,眼泪砸在快递盒上,晕开了“张极收”三个字。
昨天邓佳鑫提交了离职申请。收拾东西时,他又翻出了那个快递。拆开后,手账本掉了出来,最后一页的字迹已经模糊,却还是能看清“等你回来”四个字。他摸着那行字,突然想起四年前的那个夜晚,张极把外卖里的虾仁挑给他,说“等这个项目成了,咱们就去青岛看海”。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一句话:“玉渊潭的樱花开了,我替你看了。青岛的海,你要是去了,替我多拍几张照片。”发信时间是昨天,正是他提交离职申请的那一刻。
邓佳鑫望着窗外的梧桐叶,把手机里的短信删了,又把那本手账本塞进了垃圾桶。他终于明白,有些约定就像过期的项目,再美好,也只能停在过去。而他和张极,早在三个月前他签下那份提拔名单时,就已经结束了。
就像青岛的海,他终究还是一个人去了。而张极,也终究留在了北京,成了他手机里那个再也不会拨通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