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店的最后一页
张峻豪发现那家“拾光旧书店”时,是个深秋的傍晚。梧桐叶被风卷着贴在玻璃门上,他避雨时推门进去,风铃叮当作响,混着旧纸张特有的油墨味,瞬间裹住了浑身的寒气。
柜台后坐着个年轻人,穿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毛衣,指尖夹着支铅笔,正低头在书页边缘写着什么。听见动静,他抬头看过来,睫毛很长,眼底像盛着化不开的暮色:“躲雨吗?随便坐。”
这是张峻豪第一次见邓佳鑫。后来他成了书店的常客,有时是周末下午,有时是下班路上,总爱挑个靠窗的位置,拿本旧书翻着,余光里是邓佳鑫低头整理书架的身影。书店不大,却被打理得极整齐,每本书脊都擦得干净,连墙角的绿萝都叶片鲜亮,透着股过日子的认真劲儿。
“这本《边城》,你上次没看完。”某天张峻豪刚坐下,邓佳鑫就递来本书,书页间夹着片压平的银杏叶,“昨天整理仓库找着的,想着你可能喜欢。”
张峻豪捏着那片银杏,指尖触到书页上淡淡的折痕,突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软了下来。他是做工程监理的,每天对着钢筋水泥和施工图纸,世界里只有冰冷的数字和标准,而邓佳鑫和他的旧书店,像是突然闯进来的一束光,带着旧时光的温柔,把他的生活照得暖了些。
往后的日子里,他们的交集渐渐多了。张峻豪会帮邓佳鑫搬沉重的书箱,会在雨天提前来帮他关好临街的窗户;邓佳鑫则会在张峻豪加班晚归时,留一盏柜台后的小灯,桌上放着杯温好的蜂蜜水。有时夜深了,书店里只剩他们两人,张峻豪就听邓佳鑫讲书里的故事,讲他怎么从爷爷手里接过这家书店,讲他想把这里变成附近居民的“精神角落”。
“等明年春天,我想把门口的台阶修一下,再种两盆月季。”某个雪夜,邓佳鑫捧着热可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张峻豪,“到时候你要是不忙,帮我搭把手好不好?”
张峻豪望着他眼底的光,重重点头:“好。”他甚至开始规划,等春天来了,要帮邓佳鑫在门口装个木质的花架,要陪他去花市挑最艳的月季,要在每个有阳光的下午,和他一起坐在台阶上,闻着花香翻旧书。
可春天还没到,变故就来了。
那天张峻豪刚到书店门口,就看见邓佳鑫蹲在台阶上,手里捏着张白纸,肩膀微微发抖。他快步走过去,才发现那是张拆迁通知书——这片老城区要改建,所有临街商铺都得在三个月内搬空。
“我找过拆迁办,我说能不能多给点时间,我说我这店里有好多旧书,搬起来麻烦……”邓佳鑫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把通知书捏得皱巴巴的,“可他们说不行,说这是规定。张峻豪,我爷爷走的时候跟我说,一定要守好这家书店,我要是把它丢了,我怎么跟爷爷交代啊?”
张峻豪蹲下来,轻轻拍着他的背,喉咙发紧。他知道这家书店对邓佳鑫意味着什么,那不是一间简单的铺子,是回忆,是念想,是邓佳鑫扎根在这座城市的根。他想帮邓佳鑫,可他只是个普通的监理,既没有人脉,也没有足够的钱帮他找新的铺面,只能看着邓佳鑫一天天消瘦,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邓佳鑫开始整理书籍。他把每本书都仔细打包,在箱子上写好书名和分类,有时整理到深夜,就靠在书架上发呆,眼神空茫地望着满墙的书,像在和老朋友告别。张峻豪每天都来帮忙,却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帮他搬箱子,帮他擦去书脊上的灰,心里像压着块石头,沉得喘不过气。
搬店前的最后一天,书店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几个空书架。邓佳鑫站在柜台后,摸着熟悉的木质台面,突然转身抱住张峻豪,声音很轻:“张峻豪,我好像……要失去所有东西了。”
张峻豪收紧手臂,把他搂在怀里,鼻尖蹭到他毛衣上淡淡的皂角味,眼眶瞬间红了。他想说“还有我”,想说“我会陪你”,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知道邓佳鑫要走了,要回老家,要去一个没有旧书店,也没有他的地方。
分别是在火车站。邓佳鑫背着个旧背包,手里拎着个装满书的箱子,站在检票口前,回头看着张峻豪,眼底是化不开的不舍:“你要是有空,就来我老家看看,我带你去爬山,那里的秋天也有银杏叶。”
张峻豪点头,想说“好”,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他看着邓佳鑫转身,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人群里,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蹲下来,捂住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后来,张峻豪还是会路过那片老城区。原来的旧书店变成了一家明亮的奶茶店,门口的台阶被重新铺过,摆着两盆鲜艳的月季,和邓佳鑫当初说的一模一样,只是再也没有那个穿藏青色毛衣的年轻人,再也没有旧纸张的油墨味,再也没有那盏为他留到深夜的小灯。
他偶尔会收到邓佳鑫的消息,有时是一张老家的山景照片,有时是一句简单的“我很好”。他也会给邓佳鑫回消息,说老城区的变化,说他又发现了一家新的旧书店,却再也没提过当初的约定,没提过那句没说出口的“我会陪你”。
又是一个深秋的傍晚,张峻豪路过一家花店,看见门口摆着盆银杏,叶子黄得耀眼。他停下来,想起邓佳鑫递给他的那片银杏叶,想起旧书店里的风铃,想起那个雪夜里邓佳鑫眼底的光。
他掏出手机,点开和邓佳鑫的聊天框,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只发了一句:“今天看见银杏了,很像当初你给我的那片。”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张峻豪站在风里,看着飘落的银杏叶,突然明白,有些告别,其实是永别。就像旧书店的最后一页,翻过去,就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