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层刚刚被小心翼翼挑破的暧昧薄纱,还未来得及让两人品味更多,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彻底撕裂。
市中心发生重大连环交通事故,伤者陆续被送往仁和医院。急诊科瞬间人满为患,哭喊声、警报声、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如同炼狱。
心脏外科被紧急调用,协助处理可能存在的胸部创伤和心脏压塞病例。林晏和沈聿刚结束一台常规手术,连口气都没喘匀,就立刻投入到抢救大军中。
走廊里,担架床轮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不断有浑身是血的伤员被推入各个抢救室。林晏刚快速评估完一个血气胸的患者,直起身,对旁边的住院医下达指令:“立刻准备胸腔闭式引流!”
他的声音冷静,带着稳定军心的力量。目光习惯性地在混乱的人群中扫过,搜寻着下一个需要他处理的危重情况。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定格了。
不远处,另一张担架床正被护士和急救员簇拥着推向骨科清创区。担架上的人半坐着,用没受伤的手臂捂着另一条胳膊,鲜红的血液正从他的指缝间不断渗出,顺着手臂流淌,染红了浅色的衣袖,甚至滴落在地面上,留下断断续续的痕迹。
是沈聿。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嘴唇紧抿,眉头因为疼痛而微微蹙起,但眼神依旧锐利,甚至在经过林晏身边时,还极其短暂地、几乎是下意识地,与林晏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很短,却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瞬间击穿了林晏所有的冷静和自持。
他看到沈聿捂着的左前臂上,嵌着一片不规则、边缘沾染着血迹的……硬纸板?像是某种包装箱的碎片,边缘锋利,深深地扎了进去。伤口似乎不大,但出血量惊人,是伤到了小动脉。
沈聿的身影随着担架床,一晃而过,迅速消失在走廊拐角。
就那么几秒钟。
林晏却感觉像是被定格了一个世纪。周围所有的嘈杂声音——哭喊、警报、指令——瞬间变得遥远而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沈聿苍白的脸,不断淌血的手臂,以及那双在疼痛中依然看向他的眼睛。
“主任?主任!”住院医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引流包准备好了!”
林晏猛地回神,胸腔里的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疯狂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响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他握着听诊器的手指都有些发麻。
他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那股莫名的干涩和恐慌,对住院医快速说道:“按流程操作,有问题找二线。” 他甚至来不及详细交代,转身就朝着沈聿消失的方向大步追去。
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变成了奔跑。
他穿过拥挤的走廊,无视周围投来的诧异目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他,确认他没事。
冲到骨科清创区门口,正好看到护士正在剪开沈聿的袖子,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那片硬纸板碎片还嵌在肌肉里,周围皮肉翻卷,鲜血仍在汩汩外涌。
沈聿靠在处置床上,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看到林晏冲进来,他似乎有些意外,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扯出一个有些无力的、安抚般的微笑。
那笑容,像针一样扎在林晏心上。
“怎么回事?”林晏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和怒意,他几步走到床边,目光死死锁住那道伤口。
旁边正在准备清创器械的骨科医生解释道:“沈副主任帮忙抬一个被卡在变型驾驶室的伤员,估计是被车里散落的锋利包装箱碎片划伤了。伤口不深,但刚好在桡动脉分支上,所以出血猛了点。”
林晏没说话,直接伸手,近乎粗暴地从护士手里拿过一副新的无菌手套戴上,动作利落地戴上。
“我来。”他声音低沉,不容置疑。
骨科医生愣了一下,看了看林晏那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又看了看床上没说话的沈聿,识趣地让开了位置。
林晏俯下身,凑近沈聿的手臂。消毒水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他的手指极其稳定,先用纱布按压伤口上方止血,然后仔细观察碎片嵌入的角度和深度。
“利多卡因。”他伸出手。
护士立刻将抽好麻药的注射器递给他。
林晏的动作熟练而精准,局部浸润麻醉。他的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触碰到沈聿手臂完好的皮肤,那温度比他戴着无菌手套的指尖要凉。
沈聿一直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看着他紧抿的薄唇,看着他专注到近乎凶狠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疏离和冷静,只剩下全然的担忧和一种……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后怕。
麻药起效后,林晏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住碎片的边缘,手腕稳定地一挑、一拔——
碎片被顺利取出,带出少量鲜血。
他立刻用纱布用力按压住伤口,另一只手迅速接过护士递来的血管钳,精准地夹住了那个仍在搏动性出血的小动脉断端。
“4-0可吸收缝线。”
缝合,止血,再次消毒,包扎。
整个处理过程快、准、稳,比很多骨科医生做得还要漂亮。但只有林晏自己知道,他按压着伤口的手指,在最初的几秒钟,有着几乎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当最后一块敷料贴好,林晏直起身,摘下沾血的手套扔进医疗垃圾桶,这才感觉一直憋在胸口的那股气,缓缓吐了出来。
他看向沈聿,沈聿也正看着他。
清创室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只是小伤。”沈聿先开了口,声音还有些虚弱,但带着刻意的轻松,“没想到林主任还有这手艺。”
林晏没理会他的调侃,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沈聿依旧苍白的脸上,声音喑哑:
“你知不知道……刚才……”他顿住了,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那种瞬间席卷他的恐惧,“流了那么多血……”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无力感。
沈聿看着他,看着他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悸,看着他因为奔跑和紧张而微乱的发丝,心头那点因为受伤而生的郁闷和疼痛,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酸涩而温热的暖流。
他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极其自然地,轻轻碰了碰林晏垂在身侧、微微攥紧的拳头。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柔和下来,“看到了。”
看到你为我慌张,为我失控。
看到那一瞬间,你眼中无法掩饰的,远比同事、搭档更深刻的东西。
这就够了。
林晏感受到手背上那短暂而温热的触碰,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躲开。他垂下眼帘,看着沈聿包裹着纱布的手臂,心头百感交集。
那不断滴落的鲜血,沈聿苍白的脸,如同一声尖锐的警钟,敲碎了他所有的自欺欺人。
有些东西,早已失控。
而他,似乎也并不想再继续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