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注定要被载入仁和医院心脏外科史册的、混乱到极点的星期五。
清晨七点，林晏刚踏入科室，连白大褂都没来得及换上，护士站的紧急呼叫灯就疯狂闪烁起来。
“林主任！急诊抢救室！大量心包积液，怀疑主动脉夹层，血压测不出！”
林晏抓起听诊器就往外冲，在走廊里与同样闻讯赶来的沈聿擦肩而过。沈聿左臂还缠着纱布，但动作丝毫不慢，两人交换了一个短暂而凝重的眼神——忙碌的一天，从死亡线上拉人开始。
抢救、插管、紧急超声、联系手术室……如同精密齿轮般高速运转。刚把第一个病人稳定下来，准备送往手术室，第二波冲击接踵而至。
“蓝色警报！城西高速大巴侧翻，批量伤员十分钟后到达！所有外科医生急诊待命！”
整个急诊科瞬间进入战时状态。担架床、轮椅、甚至就地铺设的担架，源源不断地送来血迹斑斑的伤员。哭喊声、呻吟声、医护人员急促的指令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
林晏和沈聿立刻被淹没在伤患的海洋里。
一个颅脑损伤合并张力性气胸，需要立刻胸腔穿刺减压；一个脾破裂腹腔大出血，血压持续下降；一个下肢开放性骨折，动脉破裂，鲜血喷溅……
他们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在不同的抢救单元之间穿梭。沈聿单手配合护士给一个血气胸患者放置闭式引流管，林晏就在旁边给另一个心脏骤停的患者进行胸外按压。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刷手衣，额发黏在额头上，也顾不上擦一下。
“林主任，3床血氧又掉了！”
“沈副主任，7床需要紧急输血，血库告急！”
“医生！医生！我老婆她没呼吸了！”
各种各样的状况层出不穷。器械不够用，床位不够用，连人手都捉襟见肘。平日里井然有序的急诊科，此刻像一个混乱的战场。
在一次合力为一个骨盆骨折大出血的患者进行血管栓塞前的压迫止血时，林晏和沈聿的身体几乎紧紧贴在一起。林晏能清晰地感受到沈聿因为用力而绷紧的背部肌肉，以及他急促呼吸时喷在自己颈侧的热气。沈聿受伤的左臂不可避免地再次被血迹染红，但他只是皱了皱眉，动作没有丝毫迟缓。
“撑住！”林晏低吼，手下用力按压着出血点。
“知道。”沈聿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
就在这时，护士台又传来新的坏消息：“心外电话！等待二次瓣膜手术的3号病人，突发急性左心衰，氧合维持不住，需要立刻ECMO支持！”
林晏和沈聿的心同时一沉。那是他们原本安排在下午的一台重大手术，病人情况极其复杂，现在突然恶化，更是雪上加霜。
“你去！”沈聿猛地抬头看向林晏，“这里我能顶住！”
林晏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染血的纱布，眼神复杂。
“快去！”沈聿催促，眼神坚定，“别让……你答应过的事，变成空话。”
他指的是林晏承诺不再拒绝二次手术。
林晏不再犹豫，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就朝着心脏外科ICU狂奔。
ECMO团队的建立、穿刺、置管、转机……又是一场与死神的赛跑。当暗红色的血液终于通过膜肺变成鲜红，重新回输到病人体内，监护仪上令人绝望的数字开始缓慢回升时，林晏几乎虚脱地靠在墙上，这才感觉到手臂因为长时间按压和操作而传来的酸胀感。
还没等他喘口气，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是手术室护士长。
“林主任，你们科沈副主任在D区抢救室晕倒了！”
林晏的大脑“嗡”的一声，刚才沈聿苍白的脸和染血的纱布在眼前闪过。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ICU。
抢救室里，沈聿已经被安置在病床上，脸上戴着氧气面罩，静脉通道已经建立，正在补液。骨科医生正在检查他左臂的伤口——纱布已经被血完全浸透，显然是伤口崩裂，加上过度疲劳和可能的失血性休克前兆。
“他怎么样？”林晏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一把抓住旁边的急诊医生。
“疲劳过度，伤口出血，血压偏低，已经处理了，需要休息。”医生言简意赅。
林晏走到床边，看着沈聿紧闭的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平日里锐利的神情被虚弱取代。他伸出手，想碰碰沈聿的脸颊，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落在他没有受伤的右手手背上，感受着那低于常人的体温。
就在这时，沈聿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林晏，他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我没事。”
林晏看着他，胸口堵得厉害，千言万语在喉头翻滚，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着情绪的低斥：“……逞能！”
沈聿却反手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指，力道很轻，却带着安抚的意味。“病人……都稳定了？”
“嗯。”林晏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他重新包扎好的左臂上，“伤口又裂了，需要重新缝合。”
“小问题。”沈聿试图坐起来，却被林晏按住了肩膀。
“躺着别动。”林晏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比平时柔和了太多。他转头对护士说：“准备清创缝合包，我来。”
当林晏再次为沈聿清洗伤口、进行缝合时，他的动作比上一次更加轻柔、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沈聿安静地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感受着针线穿过皮肉时细微的牵拉感，心里却奇异地平静。
窗外的天色早已漆黑一片。喧嚣了一整天的医院，终于渐渐恢复了宁静。
黑色的星期五，终于在筋疲力尽中接近尾声。
当林晏为沈聿缝合好最后一针，打好绷带，抬头时，发现沈聿不知何时又睡着了。呼吸平稳，眉头舒展。
林晏没有立刻离开。他就这样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沈聿的睡颜。急诊科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将他平日里所有的锋利和尖锐都软化了下来。
这一天，经历了太多的生死时速，太多的混乱与压力，太多的担忧与后怕。但此刻，看着沈聿安然睡去，林晏心中那片因为忙碌和惊吓而翻涌不息的海，终于渐渐平息。
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沈聿额前一缕被汗水浸湿的黑发拨到耳后。
指尖传来的温度，真实而温暖。
也许，这就是他们选择的道路。在血与泪、生与死的缝隙中，彼此支撑，踉跄前行。
而有些悄然滋长的东西，也在这混乱至极的一天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无法忽视。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而他们的故事，还将继续在这片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书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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