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与未寄出的信
第一章 旧书区的夕阳
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余温,穿过明德中学图书馆三楼的木质窗棂时,卷着楼下香樟树的碎影,落在苏晚的发梢。她踮着脚够顶层那本蓝绿色封皮的《边城》,指尖刚碰到书脊,整排书突然朝外侧倾斜——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斜后方伸来,稳稳托住了摇摇欲坠的书堆。
“小心。”
声音像浸了冰的泉水,清冽得让苏晚猛地回头。男生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处一道浅淡的疤痕。夕阳恰好落在他眼睫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让那双偏淡的眸子看起来像蒙了层雾。他手里还捏着一本《微积分教程》,封面沾着点墨渍,和苏晚怀里的文学类书籍格格不入。
“谢、谢谢。”苏晚慌忙扶住怀里的书,指尖不小心蹭到他的手背,触到一片微凉的温度,又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男生没再多说,只是把那本《边城》抽出来递她。苏晚接书时瞥见他的手指——指腹有薄茧,虎口处还沾着点铅灰,像是刚写完很长的演算题。等她想说第二声谢谢,转身却只看到他消失在书架尽头的背影,校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片细小的灰尘,在夕阳里浮沉。
那天晚上苏晚在日记本上画了半页香樟树,旁边写着:“图书馆三楼,蓝绿色封皮的书,和一只凉的手。”笔是晨光的按动笔,墨色很淡,像她当时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他的衬衫上,有和旧书页一样的、阳光晒过的味道。
第二章 看台与未完成的诗
苏晚发现江叙言总在放学后去操场西侧的看台。
她是因为要躲文学社的催稿才去的那里。看台的最高层背阴,风穿过栏杆时会发出“呜呜”的响,很适合写没思路的诗。第一次撞见江叙言时,他正坐在倒数第二排的台阶上,膝盖上摊着物理竞赛题,手里转着一支黑色水笔。
苏晚的脚步声惊到了他。他抬头时,苏晚正攥着笔记本往后退,书页里夹着的银杏叶掉出来,飘到他脚边。
“抱歉,我以为这里没人。”苏晚的脸瞬间热了,弯腰去捡银杏叶时,江叙言已经先她一步把叶子捡起来。那片叶子边缘有点黄,叶脉很清晰,他捏着叶子的指尖轻轻转了转,递过来时说:“这片形状好看,适合当书签。”
那是他们第二次说话。苏晚把银杏叶夹进《边城》里,夹在“那个人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也许明天就会回来”那一页。后来她再去看台,会特意带两块草莓味的糖,放在倒数第二排的台阶上——江叙言总是坐那里,校服口袋里好像永远装着演算纸,偶尔会把写满公式的纸揉成球,抛向远处的垃圾桶。
有一次苏晚写不出诗,盯着他的背影发呆。江叙言突然回头,吓得她赶紧把笔记本合上。“卡住了?”他问,手里还捏着那支黑色水笔。苏晚点点头,把笔记本翻开给她看——空白的页面上,只写了一句“风穿过看台时,像谁在说话”。
江叙言看了几秒,拿过她的笔,在后面添了一句:“说今天的云,比昨天低了半分。”
他的字迹很挺拔,笔画舒展,和苏晚娟秀的字放在一起,像两棵长在同一片土里的树。那天苏晚把那页纸撕下来,夹在日记本最里面,睡前翻了三遍,连带着那句没写完的诗,一起记进了心里。
第三章 雨巷与淋湿的校服
十月的雨总是来得突然。
那天文学社活动结束时,外面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苏晚没带伞,抱着刚打印好的诗稿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雨幕里模糊的香樟树影,有点着急——她答应了妈妈要早点回家。
“要一起走吗?”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江叙言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伞沿压得有点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的校服裤脚沾了泥点,看起来已经在雨里待了一会儿。“我家往这边走,顺路。”他补充道,把伞往苏晚这边递了递。
雨很大,伞面不够大,苏晚往旁边挪了挪,尽量不让自己的肩膀碰到他。可走到巷口时,一辆自行车飞快地冲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朝苏晚泼过来——江叙言几乎是本能地把她往身后拉了一下,自己的左臂却被溅湿了大片,深色的水渍在浅色校服上晕开,像一幅没画完的画。
“你没事吧?”苏晚赶紧从口袋里掏纸巾,递给他时才发现纸巾早就被诗稿压得皱巴巴的。江叙言接过,随意擦了擦,笑着说:“没事,校服洗一洗就好。”
巷子里很静,只有雨声和两人的脚步声。苏晚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发梢,突然想起前几天在图书馆看到的句子:“雨是神的烟花,落在人间的每一条巷子里。”她偷偷抬头,看到江叙言的侧脸——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滴,落在锁骨处,晕开一小片湿痕。
快到苏晚家小区门口时,雨小了些。江叙言把伞递给她:“拿着吧,明天还我就好。”苏晚想说不用,他已经转身跑进了雨里,校服的背影很快变得模糊。她站在原地,抱着那把还带着他体温的伞,突然发现诗稿的边角被雨水打湿了,上面那句“风穿过看台时,像谁在说话”,晕开了一小片墨渍,倒像是加了个温柔的注脚。
第四章 图书馆与交换的秘密
苏晚第二天去还伞时,在图书馆三楼的旧书区找到了江叙言。
他还是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落在他的笔记本上,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苏晚把伞放在他桌角,轻声说:“谢谢昨天的伞。”江叙言抬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会儿?”
那是他们第一次坐在一起看书。苏晚看《边城》,江叙言做竞赛题,偶尔会有翻书的声音,在安静的旧书区里显得格外清晰。快到闭馆时,江叙言突然问:“你很喜欢沈从文?”
“嗯,”苏晚点点头,“他写的风景,好像能让人闻到青草的味道。”江叙言笑了笑,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递给她:“这个给你。”
笔记本是棕色封面的,有点旧,里面夹着几张银杏叶。苏晚翻开,发现里面除了演算题,还夹着几页短诗——字迹和那天在看台上写的一样挺拔,写的都是校园里的场景:“香樟树的影子落在黑板上时,数学课总过得很慢”“晚自习的铃声里,藏着谁没说出口的话”。
“我写的不好,”江叙言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就是偶尔想记下来。”苏晚看着那些诗,突然把自己的日记本翻开,递到他面前——里面有画的香樟树,有写的半首诗,还有那天在雨巷里没说出口的话:“他的伞,像一片小小的天空。”
江叙言看着日记本,眼睛慢慢亮了起来。闭馆的铃声响起时,他在苏晚的日记本上写下一行字:“明天下午,看台见?”苏晚点点头,把日记本合起来时,指尖碰到了他的,这一次,她没有缩回去。
窗外的香樟树被风吹动,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个秋天的秘密,轻轻鼓掌。
第五章 银杏与藏在心里的话
十一月的银杏叶全黄了,落在操场的看台上,铺了薄薄一层。
苏晚提前到了看台,手里拿着两本笔记本——一本是自己的,一本是江叙言给她的。她坐在倒数第二排的台阶上,把银杏叶夹进笔记本里,等着江叙言来。
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时,苏晚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江叙言手里拿着一个纸袋子,坐在她旁边,把袋子递给她:“给你的。”里面是一盒草莓味的糖,和一本新的《边城》,封面是他自己画的香樟树,旁边写着:“苏晚的书。”
“我看到你那本旧书的封面有点破了,”江叙言挠了挠头,“就自己画了一本。”苏晚看着那本新的《边城》,眼眶突然有点热。她把自己写的诗稿递给他,上面是那首终于写完的诗:
“风穿过看台时,像谁在说话
说今天的云,比昨天低了半分
说银杏叶落在伞上时
有人把秘密,藏进了香樟树的年轮里”
江叙言看着诗稿,慢慢笑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在诗稿的末尾添了一句:“而我想说的话,藏在给你的每一片银杏叶里。”
夕阳落在他们身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铺满银杏叶的看台上。苏晚看着江叙言的侧脸,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图书馆见到他时的样子——他的手很凉,衬衫上有阳光的味道,而现在,他的手放在她的手背上,很暖,像这个秋天里,最温柔的一场梦。
远处的晚自习铃声响了,苏晚把诗稿折起来,放进江叙言给她的笔记本里。她知道,这个秋天的故事还没结束,就像那本《边城》里写的一样,有些等待,不是终点,而是新的开始——而她和江叙言的故事,才刚刚翻开第一页。
第六章 竞赛与递来的热牛奶
十二月的晨光来得迟,早自习的铃声响时,窗外还蒙着层淡青色的雾。苏晚抱着保温杯跑过教学楼的连廊,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得很快,手里的温度却攥得很紧——杯里是刚热好的牛奶,加了半勺糖,是江叙言喜欢的甜度。
教室后门的窗户亮着盏灯,江叙言的身影落在摊满演算纸的桌面上。他没穿校服外套,只套着件浅灰色的毛衣,袖口沾着点咖啡渍,显然又提前来了很久。苏晚轻手轻脚推开门,把保温杯放在他手边,杯底与桌面碰撞的轻响让他从公式里抬了抬头。
“怎么又这么早?”苏晚把围巾摘下来搭在椅背上,瞥见他手边空了的咖啡罐,眉头轻轻皱了皱,“咖啡喝多了对胃不好。”
江叙言拿起保温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时,眼神软了下来。他拧开盖子,氤氲的热气裹着奶香漫出来,在冷空气中绕了个圈,落在他写满公式的草稿纸上。“昨晚解最后一道题到半夜,”他低头吹了吹牛奶,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怕今天状态不好。”
苏晚从书包里拿出个浅蓝色的便签本,撕下来一张递给他。便签上画着个简笔画的小太阳,旁边写着一行娟秀的字:“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给题目的专注,会换来它给你的答案——还有,我的热牛奶也会给你力气。”
江叙言看着便签纸,嘴角慢慢翘起来。他把便签折成小方块,夹进竞赛手册的扉页里,那里已经夹了好几张类似的便签——有写着“今天的云像棉花糖,解完这道题就抬头看看”,还有画着香樟树的,旁边标着“等竞赛结束,我们去捡冬天的第一片香樟叶”。
竞赛那天是个阴天,风裹着碎雪粒子刮在脸上,有点疼。苏晚站在市一中的校门口,手里攥着个暖手宝,视线一直盯着考场的出口。她特意穿了江叙言之前借她的那件校服外套,袖口还留着他洗不掉的铅灰印,裹在身上时,像抱着一团温和的风。
考生出来时,人群一下子涌了上去。苏晚踮着脚往前看,直到看到那个熟悉的浅灰色身影——江叙言背着书包,走得有点慢,眉头还微微皱着,像是在回想刚才的题目。苏晚立刻跑过去,把暖手宝塞进他手里,又递上一瓶温水:“考得怎么样?”
江叙言捏着暖手宝,指尖的凉意慢慢被驱散。他看着苏晚冻得发红的鼻尖,伸手把她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应该还好,”他顿了顿,补充道,“最后一道题,想起你写的便签了——你说‘难走的路,一步一步走就好’。”
风突然停了,几片碎雪落在苏晚的发梢。江叙言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绕在她脖子上,围巾上还带着他的体温,裹着淡淡的墨水味。“等成绩出来,”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们去看冬天的香樟树,我还有话想跟你说。”
苏晚点点头,把脸往围巾里埋了埋,闻到围巾上混着的牛奶香——那是她每天早上递给他的热牛奶,慢慢浸进了他的日子里,也浸进了这个冬天,最柔软的期待里。远处的公交车来了,江叙言牵着她的手腕往车站走,他的手心很暖,把她的手裹在里面,像是在守护一个易碎却珍贵的秘密。
车窗外的树影往后退,苏晚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突然想起便签本上没写完的话:“原来青春里最动人的不是答案,是有人陪你一起,把难题一道一道解开,把冬天的风,都走成春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