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厅的最后一批灯光次第熄灭,只留下安全通道幽绿的微光,像沉睡巨兽的呼吸。美风止独自站在《疾风劲草》前,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画框边缘。成功的喜悦早已在独处中冷却,沉淀下来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空茫。
国立美院的认可像一剂强心针,却无法填补心底那个因某人缺席而裂开的黑洞。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可当喧嚣散尽,那份清晰的失落感便无所遁形。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离开。转身的刹那,脚步却猛地钉在原地。
展厅入口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倚靠着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银白的发丝在幽暗光线下泛着冷调的光泽,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像锁定猎物的豹,正静静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喜年安。
他来了。
在她以为他不会出现的时候。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美风止的心脏骤然紧缩,呼吸停滞。她看着他一步步从阴影中走出,锃亮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压迫的声响,在空旷的展厅里回荡。
他穿着挺括的黑色西装,显然是刚从某个正式场合离开,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微凉和一丝淡淡的、属于顶级宴会的香槟与雪茄混杂的气息。这气息与她周身残留的颜料松节油味道格格不入,清晰地划分出两个世界。
他在她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目光从她略显苍白的脸,滑到她微微颤抖的手指,最后落在那幅《疾风劲草》上。
“恭喜。”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夜风的沙哑,听不出什么情绪。
美风止攥紧了手心,指甲嵌入皮肉带来细微的刺痛,让她维持着最后的镇定。“谢谢。”她的声音干涩。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看了照片。”喜年安忽然说,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蓝色的眼眸深不见底,“陈院长很欣赏你。”
“嗯。”
“为什么不等我?”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质问。
美风止猛地抬头,粉紫色的眼眸里终于染上了一丝情绪,是荒谬,是委屈,还是愤怒?她自己也分不清。“等你?喜少爷,你有你的‘重要客人’,我有我的画展。我们……并不需要彼此在场。”
她刻意用疏离的称呼和话语,筑起脆弱的防御。
喜年安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显然不喜她这样的态度。“我说过我会来。”
“但你没来。”美风止打断他,声音微微拔高,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控诉,“在你心里,总有比我更重要的事情,不是吗?我的画展,我的成功,甚至我这个人,都只是你闲暇时可以随意安排、偶尔想起的消遣而已!”
积压了一整晚,不,是积压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突破口。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汇聚,但她倔强地仰着头,不让它们落下。
喜年安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强忍泪水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伸出手,想碰触她的脸颊。
美风止却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别碰我!”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喜年安,你总是这样!高兴了就过来逗弄一下,不高兴了就消失不见,用你的方式把我圈养起来!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知道我站在这里,听着所有人的议论,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是什么滋味吗?!”
她的指控像密集的雨点,砸在喜年安的心上。他看着她因激动而起伏的胸口和那双盈满水汽、却燃烧着火焰的粉紫色眼眸,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的“给予”和“保护”,对她而言,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伤害。
他以为给她最好的就是对的,却忘了问她,这是不是她想要的。
“我……”他张了张嘴,试图解释家宴的不得已,解释父母的施压,可那些属于他世界的规则和枷锁,在此刻她的眼泪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上前一步,不顾她的挣扎,强行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放开我!”美风止用力捶打着他的胸膛,眼泪终于决堤,浸湿了他昂贵的西装面料。
喜年安任由她打着,手臂却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碎在骨血里。他将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声音低沉而沙哑地在她耳边重复:
“对不起……”
“是我不好。”
这一次的道歉,不再像画室那次带着懊恼和烦躁,而是充满了无力感和……一丝清晰的痛楚。
美风止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带着她熟悉的清冽气息,还有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微微的颤抖。他……在害怕吗?
这个认知让她混乱的心更加无措。
“画得很好。”他低声说,手臂微微松开一些,低头看着她泪痕交错的脸,指腹轻柔地拭去她的泪水,“比我见过的任何画都好。”
他的赞美很笨拙,却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底的一些褶皱。
美风止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在展厅幽暗的光线下,他蓝色的眼眸不再冰冷,而是像蒙上了一层薄雾的海,深邃,却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未干的泪水和压抑的情感。
喜年安缓缓低下头,冰凉的唇瓣逐渐靠近她。
美风止的心脏狂跳起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羽睫轻颤。
然而,预期的吻并没有落下。
他的唇在距离她只有毫厘之差时停住了。他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能闻到她脸上未干的泪水的咸涩。
他看着她紧闭双眼、微微颤抖的模样,像是易碎的琉璃。心底某个角落蓦地一软。
最终,他只是将吻,轻轻落在了她光洁的额头上。
如同一个郑重的烙印,一个无声的承诺。
美风止猛地睁开眼,粉紫色的眼眸里充满了错愕。
喜年安直起身,松开了她,转而牵起她的手,握在掌心。他的手掌依旧温热干燥,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却不再像之前那样让她感到纯粹的窒息。
“回家。”他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这一次,美风止没有挣扎。
她任由他牵着手,离开了空旷的展厅,走入沉沉的夜色。
额头上那个轻柔的、不带情欲的吻,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未平。
她好像……又开始看不懂他了。
而牵着她手的喜年安,感受着她指尖微凉的温度和不再抗拒的顺从,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似乎也因为这个未落的吻和掌心的温度,而生出了一点微弱的绿意。
他知道,他需要换一种方式,来留住他的星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