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暗下去已经整整三天。
那串号码像一个被强行植入体内的追踪器，让舒予若坐立难安。她无数次点开那个未接来电，指尖悬在删除键上，却迟迟无法按下。裴钰最后那个冰冷又势在必得的眼神，烙印在她脑海里，提醒她，删除号码只是一种徒劳的自我安慰。
她试图回归正常的生活轨迹——教室，图书馆，解剖室。但熟悉的空气中，仿佛时刻潜伏着一双属于猎手的眼睛。
第四天，上午是《法医病理学》大课。舒予若特意提前十分钟来到阶梯教室，选了靠窗的中间位置，拿出笔记本，试图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开始的课程上。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一切显得平静而寻常。
同学们陆续涌入，教室渐渐坐满。就在教授拿着教案走上讲台的那一刻，后门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舒予若下意识地回头。
心跳在那一刻骤然停滞。
裴钰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卫衣，牛仔裤，肩上随意搭着一个帆布包，就那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法学院的专业课教室门口。他看起来和周围那些略显青涩的大学生并无二致，甚至比他实际年龄更显年少几分，唯有那双扫视全场的眼睛，带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锐利和慵懒。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精准地穿过一排排座位，牢牢锁定了她。
舒予若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干什么？
教授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陌生的、迟到的学生有些不悦：“同学，你……”
裴钰仿佛才看到教授一般，脸上瞬间切换成一个略带歉意和腼腆的笑容，干净又无辜：“对不起老师，我是来旁听的，对法医学很感兴趣。打扰您了。”
他的声音清朗，姿态放得极低，完全不见那晚在废墟上的半分乖张。教授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让他尽快找位置坐下。
整个教室的目光，或好奇或打量，都聚焦在这个突然闯入的、过分英俊的“旁听生”身上。
裴钰无视了所有视线，迈开长腿，径直朝着舒予若所在的那一排走来。她旁边恰好还有一个空位。
他走到她旁边的过道，停下，微微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旧识重逢的惊喜：
“舒学姐，好巧。不介意我坐这里吧？”
“舒学姐”。他换了一个称呼，剔除了“老师”那份带有距离感的敬重，变成了更贴近当下身份的、带着暧昧试探的称谓。
舒予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让她耳膜嗡嗡作响。她能感觉到周围同学投来的探究目光。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失态。
她僵硬地往窗边挪了挪，没有看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冰冷的单音节：“随你。”
裴钰轻笑一声，坦然在她身边坐下。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室外阳光的味道，瞬间侵占了她的安全距离。
教授已经开始讲课，屏幕上投射出各种损伤形态的图片。周围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教授沉稳的讲解声。
可舒予若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她的所有感官，都不受控制地聚焦在身旁这个人身上。他的存在感太强，像一块投入静湖的巨石，彻底扰乱了她内心的秩序。
他看似认真地听着课，甚至象征性地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但舒予若眼角的余光瞥见，他那笔记本上，根本不是什么课堂笔记，而是一些凌乱的、充满张力的几何爆破结构草图。
突然，他搁在桌面上的左手，小指状似无意地，轻轻碰了一下她放在桌缘的右手手背。
肌肤相触的瞬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窜过。
舒予若猛地缩回手，动作大到差点碰掉桌上的笔盒。她倏地转头，怒视着他。
裴钰却依旧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完美，神情专注得仿佛真的沉浸在教授的讲解中。只有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了他一丝恶劣的得意。
他在试探她的底线，在挑战她的冷静。
“下面我们来看一个特殊案例，颅骨粉碎性骨折的鉴别……”教授切换了PPT。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极其血腥、颅骨严重变形的尸体照片。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抽气声，有几个女生下意识地别开了脸。
舒予若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屏幕，这是她的专业，她早已习惯。
就在这时，身旁的裴钰，忽然侧过头，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耳廓。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混合着学术探讨式的认真与魔鬼低语般的蛊惑：
“舒学姐，你看这个颅骨爆裂的形态……像不像一朵盛开的花？”
他的用词是那样诡异而富有诗意，却又冰冷残忍到了极致。
舒予若的胃部一阵翻搅，寒意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她死死盯着屏幕，没有回应。她不能回应。任何回应，都是对他这场游戏的参与和纵容。
“或者，”他却不依不饶，目光落在她紧绷的侧脸上，语气轻佻，“像不像我哥当年……”
“砰！”
舒予若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瞬间打断了裴钰未竟的话语，也打断了教授的讲课，吸引了全教室所有人的目光。
“教授，”她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微微颤抖，声音却竭力维持着镇定，“对不起，我……身体不太舒服，想去一下洗手间。”
教授看着她难看的脸色，理解地点了点头。
舒予若几乎是逃离一般，低着头，快步从裴钰身前走过，冲出教室后门。
走廊空旷安静，她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大口地喘着气，心脏疯狂地擂动着胸腔。裴钰最后那句未说完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悬在她的头顶。
他哥？他哥当年怎么了？这和那张照片有什么关系？无数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炸开。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不疾不徐。
她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裴钰走到她面前，停下。他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在阴影里，隔绝了窗外明亮的阳光。
“这就受不了了？”他低头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刚才在教室里的伪装，恢复了那种赤裸裸的、带着恨意与兴味的冰冷，“舒予若，这才只是开始。”
“你到底想怎么样？”舒予若抬起头，眼底泛着压抑的红，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嘶哑，“裴钰，一年前我们只是普通的家教关系，我甚至没有得罪过你！你现在这样纠缠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普通的家教关系？”裴钰重复着这几个字，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猛地伸手，撑在她头两侧的墙壁上，将她困在他的身体与墙壁之间。
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舒予若，你和你那个道貌岸然的父亲一样，擅长遗忘，对吗？”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蚀骨的寒意，“你们轻易地毁掉别人的人生，然后转过身，就能心安理得地继续你们光明灿烂的前程？”
他的话语里信息量巨大，像一颗炸弹在她脑海里引爆。她的父亲？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舒予若用力想要推开他，却撼动不了分毫，“你放开我！”
“不明白？”裴钰俯身，逼近她，两人鼻尖几乎相触，他眼中翻涌的黑色漩涡几乎要将她吞噬，“我会让你明白的。我会一点一点，把你从那自以为是的象牙塔里拖出来，拖进我所在的地狱。”
他的目光从她因愤怒而晶亮的眼睛，缓缓下移，最终落在她微微颤抖的唇瓣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毁灭欲。
然后，他直起身，撤去了禁锢，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控只是她的错觉。他理了理并不凌乱的衣领，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下午两点，医学院实验楼，B座307解剖室。”他报出一个准确的地点，语气如同下达通知，“我在那里等你。”
“你做梦！”舒予若想也不想地拒绝。
裴钰并不在意，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冰冷的、势在必得的微笑。
“你会来的。”他转过身，背对着她挥了挥手，朝着走廊另一端走去，“别忘了，我有的是办法，‘请’你过来。”
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舒予若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周身彻骨的寒意。
他不仅仅是为了报复。
他是要彻底撕碎她赖以生存的一切——她的学业，她的平静，她的家庭，以及她苦苦维持的、关于正义与真相的信仰。
而这场由他单方面宣布开始的狩猎游戏，她似乎，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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