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李世民那混合着震怒、冰冷与一丝探究的目光,雷毅火知道,这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说服环节。他必须用最清晰的逻辑和最具安抚性的表述,让这位雄主理解并(哪怕是不得已地)接受这前所未有的变革。
他再次深深一揖,语气沉静而恳切,开始详细阐述那份《大唐立宪国体草案》:
“陛下,臣此举,绝非篡逆,实乃为了李唐江山,万世不易!”他开门见山,定下基调。
“臣所呈之立宪法案,其核心,确为‘限制皇权’,然此限制,绝非剥夺,更非架空!”他一条条解释道:
“首先,于军权。军队将归属由民选议会领导之‘军事委员会’执掌。此举意在确保军队永为国之干城,而非任何权相之私兵!陛下试想,若军权归于某一位宰相,岂非又酿汉末州牧、唐季藩镇之祸?归於议会,则无人可凭此作乱。且和平时期,军队调动仍需陛下与宰相联署。此非夺权,乃是共掌,以防万一。”
“其次,于政权。除议会推举之内阁成员外,天下所有官员,上至三公九卿,下至县令胥吏,其选拔、考核、任免之权,仍牢牢掌握在陛下手中! 此乃陛下统治之根基,臣等绝不敢动!宰相及其内阁,仅是‘奉皇命办事’,他们可凭民选底气,驳回陛下确有不当之旨意,要求复议。但除此之外,绝不可打着陛下旗号,行未经陛下许可之事! 此与汉之曹操,截然不同!曹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此制下,宰相仍是陛下之宰相!”
“再者,于皇统。陛下立何人为储君,议会与内阁绝不干预! 此乃陛下家事,亦是国本,依大唐礼法传承即可。臣闻海外英伦,有《王位继承法》,乃因其国教之争,恐君王信奉罗马教皇而祸国。我中华泱泱大国,自有法统,无须效法于此等琐碎之事。”
他最后,用上了最沉重,也最能触动李世民历史神经的论据:
“陛下!前隋之鉴,殷鉴不远!炀帝非不英武,然其权柄无限,刚愎自用,三征高句丽而耗尽民力,开凿大运河虽功在千秋却急于一时而天下怨沸,终致四海分崩,身死国灭!陛下开创贞观之治,乃千古明君,然能保证后世子孙,代代如陛下般贤明勤政吗?若出一昏主,凭其无限权柄,足以将这锦绣河山毁于一旦!”
“此法,便是给这至高无上的皇权,加上一道保险!让明君能更无顾虑地开创盛世,即便后世偶有平庸之主,亦难凭一己之私欲而倾覆社稷!陛下,此法看似限制了您,实则是巩固了李唐的江山啊!”
李世民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怒容渐渐被一种极度的复杂所取代。他不得不承认,雷毅火的这套说辞,逻辑严密,且处处站在“保李唐”的立场上。尤其是保留官员任免权和皇储决定权,以及将军队归属议会而非个人的设计,确实在很大程度上打消了他对“权臣篡国”的最大恐惧。
他心存愠怒吗?当然有!身为天子,竟被臣子以兵谏的方式逼迫接受限制自己权力的制度,这是何等的屈辱!他心存疑虑吗?更是必然!这闻所未闻的“君主立宪”,真能如雷毅火所言,让大唐更强,而非陷入党争和内耗?
然而,现实的冰冷,很快压倒了情绪与疑虑。
军队,已经不在他手中了。
他看着殿外那些沉默而坚定的士兵,看着雷毅火和李长歌那不容置疑的态度,心中一片清明:应允,或许还能保住皇位,保住李唐国号,甚至可能真如雷毅火所言,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局面。拒绝?那后果……他不敢想象,也不愿大唐陷入那样的血火之中。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被时代洪流推着走的宿命感,笼罩了他。他开创了贞观之治,自认能掌控一切,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被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人,推向一个未知的彼岸。
良久,李世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眼中的帝王锐气似乎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种审慎的权衡。
他没有看雷毅火,而是望向虚空,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雷毅火……你,可知此法若行,朕……朕还是皇帝吗?”
这句话,问出了他内心最深的恐惧与不甘。
雷毅火立刻躬身,语气无比肯定:“陛下永远是陛下!是这大唐天子,是万民之主!只是……治理国家的方式,将与以往不同。陛下将不再是独断专行的主宰,而是与天下万民,共同治理这煌煌大唐的至尊!”
李世民沉默了,最终,他长长地、仿佛叹尽了一生之气般地,呼出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他喃喃道,像是说服自己,“朕……倒要看看,你这‘变法图强’之路,究竟能走成什么样子……拟旨吧。”
这简短的几个字,如同千斤重锤,敲定了历史的走向。
一场没有流血的“政变”,一场旨在限制绝对皇权的制度革命,在这贞观朝的天子面前,以一种被迫妥协的方式,获得了最终的“许可”。大唐,这艘巨大的航船,在雷毅火这个来自异世的舵手引领下,猛然调转船头,驶向了一片完全未知,却也充满了无限可能的新海域。
属于“君主立宪”的大唐时代,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