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窗外的模拟星光黯淡下去,只余城市基础照明系统投来的、模糊的微光。卧室里一片寂静,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仿佛怕惊扰了这脆弱得如同琉璃般的平静。
左奇函侧躺着,面朝杨博文的方向,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他没有再像往常一样不管不顾地贴上去,只是安静地看着身边人模糊的轮廓。杨博文平躺着,呼吸平稳悠长,像是已经睡着了。但左奇函知道他没有。那过于规律的呼吸频率,和始终没有放松下来的肩线,出卖了他。
一种无声的痛楚在左奇函胸腔里弥漫开。他太了解杨博文了,了解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呼吸的转换,甚至了解他沉默之下的千言万语。正是这份了解,让他此刻的心如同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炙烤。他清晰地感知到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无形的屏障,由担忧、谎言和一种他不敢深究的恐惧构筑而成。
他不敢戳破,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怕一口气吹散了这勉强维持的假象。
左奇函的手指在被子里悄悄蜷缩,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物理的疼痛来压制心脏那阵尖锐的抽搐。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有一次感冒发烧,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杨博文也是这样守着他,一夜未眠,隔一会儿就用微凉的手探探他的额头,眼神里的担忧浓得化不开。
那时他觉得,生病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受。可现在,角色调换,他才体会到看着挚爱之人承受苦楚而自己无能为力,是怎样一种凌迟。他宁愿那病痛是生在自己身上,千倍百倍也好过此刻这般,隔着咫尺距离,却仿佛隔着一片无法跨越的、冰冷的海。
他悄悄地、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靠近那个清瘦的脊背。他没有贴上去,只是停在一个能感受到对方体温的距离。然后,他伸出手,悬在杨博文的背脊上方,犹豫了片刻,最终只是极轻极轻地、如同羽毛拂过般,将手掌虚虚地覆在那片单薄的睡衣布料上。
他能感觉到布料下,杨博文背脊的肌肉瞬间绷紧了。
左奇函的心也跟着一紧。他屏住呼吸,等待着,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几秒钟后,那片紧绷的肌肉缓缓地、试探性地松弛了下来。杨博文没有转身,也没有推开他的手,甚至几不可查地、向后微微靠了一点点,让那虚悬的手掌终于得以实实在在地、轻柔地贴合在他的背上。
这是一个无声的信号,一个默许,一种疲惫至极后卸下一点点伪装的依靠。
左奇函的眼泪几乎瞬间就涌了上来,他拼命睁大眼睛,不让它们滑落。他不敢动,连指尖都不敢颤抖,只是维持着那个轻柔覆盖的姿势,用掌心传递着微不足道的温暖和无声的誓言——我在这里。
黑暗中,时间失去了意义。两人就保持着这个别扭又亲密的姿势,像两株在暴风雨中紧紧依偎的植物,根系在看不见的泥土下疯狂交织,试图从彼此身上汲取最后一点对抗严寒的力量。
左奇函能感觉到杨博文的呼吸逐渐变得深沉,身体也一点点放松下来,或许是真的累极了,终于坠入了不安的睡眠。而他,却彻夜难眠。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感受着手心下那具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听着那比往常稍显急促的呼吸声,仿佛要将这每一分每一秒的感受,都刻进自己的灵魂里。
窗外的天光再次由冷白取代黑暗,新的一天不可避免地到来。他悄无声息地起身,如同之前的每一个早晨,去准备那份或许依旧会煎焦的早餐。只是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轻柔,眼神里多了某种沉重而坚定的东西。
当杨博文醒来,看到的依旧是左奇函看似与往常无异的、带着点赖皮的笑脸,和桌上那份卖相不佳的早餐。仿佛昨夜那场无声的崩溃与抚慰,都只是黑暗中的一个幻觉。
但他们都心知肚明,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裂痕一旦出现,便无法弥合,只能在日常的粉饰下,悄然蔓延。爱意在这明知前方是悬崖的绝境中,疯狂滋长,开出绝望而凄艳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