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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远远驶离左奇函的视线后，车头调转，载着杨博文回到基地。

他没有走向任何一艘出差的星舰，而是通过内部权限，进入了一条通往地下秘密医疗中心的专用通道。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冰冷的白光和消毒水的气味。所谓的“第七区高保密项目”，不过是他为自己选择的、一个远离左奇函的临终庇护所，也是完成最后任务的工坊。

疗养舱的环境是精心调控的，温度适宜，光线柔和，却比任何地方都更让人感到刺骨的寒冷。杨博文躺在舱内，手臂上连接着维持生命的输液管和监测仪器。剧烈的咳嗽和疼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药物只能起到短暂的缓解作用。每一次从昏迷或痛苦的混沌中清醒过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强撑着坐起，打开随身携带的、加密级别最高的便携式工作台。

屏幕上，仿生人001的三维模型日益完善，每一个细节都精益求精。他输入的不只是记忆数据，更是他所能想到的所有关于“如何爱左奇函”的指令集：

*当左奇函熬夜工作时，提醒他休息，并为他准备温水。

*他睡觉喜欢抱东西，如果被推开，会表现出不安。允许并回应他的拥抱。

*他喜欢吃甜食，但肠胃不好，每周最多允许他吃两次。

*他心情低落时，会沉默。此时只需安静陪伴，无需过多追问。

*……

每输入一条指令，都像是在亲手凌迟自己的心脏。他是在创造一个完美的替代品，一个永远不会生病、不会离开、能永远陪伴左奇函的“杨博文”。这个念头带来的是巨大的安慰，也是无尽的讽刺和痛苦。他有时会对着屏幕上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出神，恍惚间分不清自己是谁，又为何在此。

完成一段编码后，他常常会筋疲力尽地倒回枕上，剧烈地喘息。这时，他会用颤抖的手点开个人终端里一个加密的相册。里面全是左奇函的照片：笑着的、闹着的、睡着的、在实验室里专注的、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每一张都鲜活生动，刺痛着他日益模糊的视线。

再看过一遍又一遍后，他有时会埋怨自己，为什么只拍过这么几张照片，为什么没有把所有的点点滴滴都记录下来。

他忘记了，因为从前他只觉得，没事，反正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反正所有的事情他们都可以一起再做一遍。

“左奇函……”他会在无人的时候，极轻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这是唯一能缓解疼痛的咒语。指尖虚虚地划过屏幕上那张灿烂的笑脸，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温暖的实体早已被他亲手推开，远在另一个时空。

与此同时，那个被留下的家里，时间仿佛凝固了，又仿佛在以一种粘稠而缓慢的速度爬行。

左奇函的生活变成了单调的黑白默片。他依旧按时去实验室，完成自己的工作，甚至表现得比以往更加专注和高效。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过是一种机械的重复，是用高强度的忙碌来麻痹那颗空洞的心。

家，变得巨大而空旷。每一个角落都残留着杨博文的痕迹：书房里他常坐的椅子，卫生间里并排放着的牙刷，床头柜上他看了一半的书……这些无声的存在，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人窒息。

左奇函开始避免回到那个地方。他会在实验室待到深夜，直到保安来清场。他一个人去食堂，对着餐盘食不知味。他甚至开始漫无目的地乘坐悬浮列车，在城市冰冷的脉络里穿梭，看着窗外流转的、与他无关的灯火，直到末班车结束。

但无论如何逃避，最终他还是不得不回到那个家。打开门，扑面而来的寂静几乎要将他压垮。他不再开灯，习惯于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仿佛这样就能假装杨博文只是睡着了，或者在书房工作，而不是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他睡在床的原本属于杨博文的那一侧，蜷缩着，怀里紧紧抱着对方留下的那件睡衣。睡衣上熟悉的气息已经越来越淡，他需要很用力地呼吸，才能捕捉到那一丝微弱的、正在消散的温暖。夜里，他常常会突然惊醒，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旁边，触手的只有一片冰凉的空白，然后心脏便是一阵剧烈的、失重般的抽痛。

他不敢给杨博文发太多讯息，怕打扰他“重要的工作”，每次只小心翼翼地问一句“到了吗？”“忙不忙？”“记得吃饭”。回复总是姗姗来迟，且极其简短：“到啦。”“忙。”“好。”

冰冷的文字，没有任何温度，将两人之间本就遥远的距离拉得更远。

有时，左奇函会产生幻觉。仿佛听到书房里传来键盘敲击声，或者闻到厨房里飘出蛋炒饭的香味。他会猛地冲过去，迎接他的只有一片死寂和冰冷。巨大的失望如同潮水，一次次将他淹没。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那座永恒运转的、璀璨而冷漠的城市，感觉自己像是一颗被遗弃在无边宇宙中的尘埃。思念无声无息，却无孔不入，渗透进每一次呼吸，每一个梦境，将他紧紧包裹，动弹不得。

一个在冰冷的医疗舱里呕心沥血地编织着最后的梦境，一个在空旷的房间里被无尽的思念啃噬吞噬。两条线，被一个温柔的谎言强行分开，在各自的轨道上，滑向那个已知的、悲伤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