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迈巴赫没有开往酒店,也没有回顾傅家讨要说法,而是径直汇入了海城午后略显慵懒的车流。谢臣屿开得很快,但很稳,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将那座压抑的宅邸远远抛在身后。
许牧乖蜷缩在副驾驶座上,身上依旧裹着谢臣屿宽大的西装外套,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气息,奇异地驱散了些许从地下室带来的寒意和恐惧。她的大脑还在嗡嗡作响,像是经历了一场剧烈风暴后的短暂平静,谢臣屿那句石破天惊的“结婚吗?”依旧在耳边回荡,带着不真实的轰鸣。
她偷偷侧过头,看向驾驶座上的男人。他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线紧绷,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的戾气。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那种情况下,对她提出了结婚。不是因为爱情,至少不全是,更像是一种强势的宣告和占有,夹杂着某种她尚未完全理解的复杂情绪。
“我们去哪儿?”她声音沙哑地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谢臣屿目光依旧看着前方,言简意赅:“民政局。”
许牧乖的心猛地一跳。这么快?她以为至少会先安顿一下,或者……需要一些准备。他就这样,带着刚刚从魔窟里救出来、一身狼狈的她,直接去领结婚证?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红肿的脸,还有身上皱巴巴、甚至被傅永扯破的衣服,“我的户口本,身份证……”那些东西,一直都被傅夫人牢牢控制着,美其名曰“代为保管”。
“周圳会处理。”谢臣屿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10分钟前,他已经拿到了。”
许牧乖彻底愣住了。五分钟前?那岂不是在他踹开储藏室门救她之前,或者同时,他就已经派人去取她的证件了?他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这种滴水不漏、雷霆万钧的做事风格,让她再一次清晰认识到两人之间巨大的实力差距,以及……他势在必得的决心。
她不再说话,只是将身上的西装裹得更紧了些。也好,快刀斩乱麻,免得夜长梦多。只是,看着窗外逐渐变得熟悉的街景,海城民政局那栋庄严的建筑出现在视线尽头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恍惚感还是攫住了她。她就这么……要嫁人了?嫁给一个认识不到几天、身份云泥之别的男人?为了复仇,为了生存,进行一场豪赌。
车在民政局附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下。谢臣屿先下车,绕到副驾驶这边,拉开车门,朝她伸出手。
阳光有些刺眼,许牧乖眯了眯眼,看着逆光中他向自己伸出的手,骨节分明,干净有力。她犹豫了一下,将自己冰凉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轻轻一握,便将她从车里带了出来。
她的腿还有些发软,站不太稳。谢臣屿自然地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半抱在怀里,支撑着她大部分重量,朝着民政局大门走去。
“能走吗?”他低头,在她耳边问,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许牧乖脸一热,点了点头。他这样亲密的姿态,让她有些不自在,却又贪恋这份支撑带来的安全感。
走进民政局大厅,或许是因为工作时间,人并不多。他们这对组合显得格外突兀——男人英俊矜贵,气场强大,却穿着休闲装,眉眼间带着一丝未散的冷厉;女人容貌绝美,却脸色苍白,脸颊带伤,身上裹着男人的宽大西装,里面隐约可见破损的衣物,看起来狼狈又脆弱。
工作人员投来诧异的目光,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们没有多问。谢臣屿直接走向一个窗口,周圳不知何时已经等在那里,递上了一个文件袋。
“谢少,许小姐,都办妥了。”周圳低声说道,眼神复杂地看了许牧乖一眼,有同情,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整个过程快得超乎想象。拍照,签字,按手印。当工作人员将两个鲜红的结婚证递到他们面前时,许牧乖还有种身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照片上,她靠在谢臣屿身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因为脸上的伤和内心的波澜,表情显得有些僵硬和茫然。而谢臣屿,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仔细看,能发现他嘴角似乎有极淡的、上扬的弧度。红底照片将两人框在一起,一种奇妙的联结就此产生。
“恭喜二位。”工作人员公式化地说道。
谢臣屿接过结婚证,看都没看,直接塞进了裤袋里,然后再次揽住许牧乖的腰:“走了。”
从进来到离开,不到二十分钟。没有鲜花,没有祝福,没有隆重的仪式,只有两个鲜红的小本子,宣告了一段仓促却注定纠缠不清的关系的开始。
重新回到车上,许牧乖看着手中那本属于自己的结婚证,指尖微微颤抖。这就……是合法夫妻了?她逃离傅家的第一步,竟然是以这样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完成了。
谢臣屿发动车子,却没有立刻开走。他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然后侧头看向许牧乖,晃了晃手机:“通知一下家里。”
家里?许牧乖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臣屿已经拨通了一个视频电话,并且将手机屏幕转向她,示意她一起入镜。
几乎是瞬间,电话就被接通了。屏幕那端出现一张不怒自威、却带着几分急切的中年男人的脸,眉眼间与谢臣屿有几分相似,正是谢家的家主,谢臣屿的父亲,谢越驰。
“臣屿!你小子还知道打电话回来?海城那边……”谢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话说到一半,猛地顿住,因为他看到了屏幕里,靠在儿子身边、脸色苍白却难掩绝色,身上还裹着儿子外套的陌生女孩。
谢臣屿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淡地扔下一颗炸弹:“爸,你千叮嘱万嘱咐的事情办妥了。许牧乖,我妻子。”
屏幕那端的谢老爷子,明显愣住了,眼睛瞪得老大,好几秒没说话,像是在消化这个惊天消息。随即,他脸上迅速绽放出一个巨大的、毫不掩饰的笑容,甚至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好!好小子!干得漂亮!不声不响就把这么大件事给办了!哈哈哈哈!”
他洪亮的笑声透过听筒传出来,充满了喜悦:“快!让我好好看看我儿媳妇!”
谢臣屿把手机往许牧乖这边又凑近了些。许牧乖有些无措,下意识地往谢臣屿身边靠了靠,对着屏幕挤出一个尽量乖巧的笑容,声音细弱:“伯父……您好。”
“还叫伯父?该改口叫爸了!”谢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眼神慈爱地打量着许牧乖,“牧乖是吧?好好好,这孩子,长得真俊!就是脸色怎么这么差?臣屿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
这时,屏幕那边传来一个温柔又急切的女声:“怎么了老头子?什么事这么高兴?是臣屿的电话吗?让我看看!”接着,一张保养得极好、雍容华贵的脸挤进了屏幕,是谢臣屿的母亲。她看到许牧乖,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天哪!臣屿!这……这就是……?”谢母激动地捂住嘴,眼圈瞬间就红了。
“妈,是我的妻子”谢臣屿觉得好笑。
“好好好,真好!孩子”
江宁予见许牧乖脸色发白的有些过分,拿手帕擤过眼泪问道:“委屈你了,跟着臣屿这小子,肯定受了不少苦吧?看他这莽撞的,婚礼都没准备就把你骗到手了!”
许牧乖被谢母的热情和善意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勉强笑着摇头:“没有,阿姨……妈,他对我很好。”
“好好好,对你好就行!”谢母拉着谢父,对着屏幕左看右看,满意得不得了,“老头子,你看看,多登对!我们臣屿总算开窍了!”
就在这时,一个活泼清脆的女孩声音插了进来,带着夸张的惊喜:“哥!你终于干人事了?!哇!这就是我嫂子吗?太漂亮了吧!哥你走了什么狗屎运!嫂子你好!我是谢臣屿那个倒霉妹妹谢臣央!以后我哥要是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
屏幕里挤进一张青春洋溢、古灵精怪的脸蛋,看着许牧乖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和兴奋。
谢臣屿似乎对家人的过度热情有些无奈,揉了揉眉心:“行了,人你们看到了。小朋友怕生,挂了。”
“别挂别挂!”谢母连忙阻止,“牧乖啊,好孩子,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臣屿,你可一定要好好对牧乖,听到没有?尽快带她回上京来!妈要好好看看儿媳妇,把这几年缺的都给补上!”
“知道了,妈。”谢臣屿应道,语气是许牧乖从未听过的温和。
“对对对,赶紧回来!”谢父也附和,“这边家里都准备好!牧乖,以后谢家就是你的家,别拘束!”
又七嘴八舌地关心叮嘱了几句,视频电话才在谢家父母和妹妹意犹未尽的热情中结束。
车厢内恢复了安静。许牧乖还沉浸在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过于热烈的“见家长”中,有些回不过神。谢家父母的喜悦和接纳,妹妹的活泼友善,都和她预想的豪门的冷漠或审视截然不同。这种纯粹的、不掺杂质的温暖,是她九年未曾感受过的,让她冰封的心湖,泛起一丝细微的涟漪。
“吓到了?”谢臣屿看着她有些怔忡的样子,开口问道,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许。
许牧乖摇了摇头,低下头,轻声说:“没有……他们,很好。”
谢臣屿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睫毛,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依旧有些冰凉的手。
“以后,都会好的。”他说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许牧乖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一种承诺。不是为了合作,不是为了利用,而是一种更坚实的、关乎未来的承诺。
车子再次启动,驶向未知的前路。许牧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又看了看手中那本鲜红的结婚证,再看向身边专注开车的男人。
法律上,他们是夫妻了。
现实中,一场以复仇和庇护为起点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她,这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乖乖女”,即将踏入一个全新的、更广阔也更危险的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