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提出要带林砚之去看看砚庐的时候，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画廊下午没什么客人，小陈自告奋勇守店，挥着手臂催她：“砚之姐快去，我看沈先生是真懂画，说不定能给你提点好建议呢。”
重新走回青石巷，雾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阳光斜斜地打在巷子里，青石板上的水洼亮晶晶的，倒映着两旁老房子的飞檐。张奶奶还坐在门口的藤椅上，看见林砚之和沈砚一起走过来，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小沈回来啦？这房子空了快十年，总算有人气了。”
“麻烦张奶奶这几年照看了。”沈砚停下脚步，语气里带着真诚的客气。
“客气啥，你爷爷当年最疼我家小孙子了。”张奶奶摆摆手，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忽然凑近林砚之，压低声音说，“小沈这孩子随他爷爷，画得一手好画，就是性子闷了点。”
林砚之没接话，只是觉得心里那点莫名的好奇又浓了些。原来沈砚是回来住爷爷的老房子。
砚庐的门已经完全敞开了。朱红色的木门上，铜环被摩挲得发亮，门楣上“砚庐”那块木牌虽然褪色，瘦金体的笔画依旧风骨犹存。沈砚推开门时，林砚之闻到一股混合着旧书、松节油和灰尘的味道，算不上好闻，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院子比她想象的要大。天井中央是块平整的青石板，刚才沈砚坐过的石桌还摆在那里，画纸已经收起来了，只留下一支削得尖尖的铅笔，笔杆上沾着一点石墨粉。角落里堆着的画架果然落满了灰，旁边还立着一个半人高的旧木柜，柜门虚掩着，能看见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画框。
“随便坐。”沈砚指了指石桌旁的石凳，转身往屋里走，“我去泡点茶。”
林砚之在石凳上坐下，指尖触到冰凉的石面，心里却有些热。她环顾着整个院子，东边的墙根种着一丛芭蕉，叶片上还挂着晨雾留下的水珠，西边靠墙搭着个葡萄架，藤蔓光秃秃的，大概要等春天才会抽新芽。最显眼的是北屋的窗棂，雕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样，阳光透过木格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她忽然明白自己画里缺的是什么了。是这种被时光浸泡过的沉静，是老物件上残留的生活痕迹，是一草一木里藏着的故事。
沈砚端着茶盘出来时，看见林砚之正盯着葡萄架出神。他把青瓷茶杯放在她面前，茶汤是淡淡的琥珀色，飘着一股清苦的香气。
“我爷爷以前总爱在葡萄架下画画。”他在她对面坐下，拿起自己的杯子抿了一口，“他说夏天的葡萄叶能挡住太烈的太阳，光透过叶子洒在画布上，颜色会变得特别温柔。”
“你爷爷也是画家？”林砚之端起茶杯，指尖被烫得缩了一下。
“嗯，以前在这条巷子里很有名。”沈砚的目光落在北屋的窗上，语气轻得像叹息，“他走后，这房子就空下来了。我在国外待了几年，上个月才决定回来。”
林砚之没追问他为什么走，又为什么回来。每个人心里都有不想说的事，就像她从不跟人提起，当年为什么放弃中央美院的保送，偏偏跑到这条小城里来守着一家画廊。
“你刚才说，我画里缺了点‘动静’？”她换了个话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
沈砚点了点头，站起身：“我带你看看我爷爷的画，或许你能明白。”
北屋是画室，推开门的瞬间，林砚之倒吸了一口凉气。整整一面墙都挂满了画，大多是油画，画的全是这条青石巷。有清晨雾里的巷口，有雪后覆着白霜的屋檐，有盛夏里趴在墙头上的绿藤，甚至还有张奶奶年轻时坐在门口纳鞋底的样子。
但最让她震撼的，是画里的“气”。那些画明明是静止的，却能让人听见雪落在青石板上的簌簌声，闻到夏天暴雨后泥土的腥气，甚至能想象出画里的人下一秒就要开口说话。
“我爷爷画画，从来不只盯着眼前的景。”沈砚站在一幅画前，那幅画里是深夜的巷子，只有一户人家亮着灯，窗纸上映着两个模糊的人影，“他说画里得有‘念想’，是画的人心里的念想，也是看的人能读出来的念想。”
林砚之走到那幅画前，盯着窗纸上的人影看了很久。她忽然想起昨晚画到深夜时，总觉得画布上的雾太“死”，原来是因为她心里只有雾，没有雾里等待的人，没有灯下未眠的故事。
“这幅画叫《等》。”沈砚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当年我奶奶生病，爷爷每天晚上都在窗边等医生来，等了整整三个月。”
林砚之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她一直以为画画靠的是技巧，是对光影色彩的敏感，却忘了最打动人的，从来都是藏在画面背后的情感。
画室的角落里有个旧画架，上面绷着一块没画完的画布。林砚之走过去，看见上面画的是砚庐的院子，芭蕉叶在风里轻轻晃，石桌上摆着一个缺了口的瓷碗，碗里插着两朵野菊。笔触和墙上的画很像，却又多了点年轻人的灵动。
“这是你画的？”她回头问沈砚。
“嗯，刚起的稿。”沈砚走过来，拿起旁边的画笔，蘸了点钛白，在芭蕉叶的边缘轻轻点了几下，“总觉得差点意思。”
林砚之看着他落笔的动作，忽然说：“缺只猫。”
沈砚愣了一下。
“张奶奶家的三花，总爱跑到这院子里晒太阳，尤其是下午，会蜷在石桌上打盹。”林砚之指着石桌的位置，眼睛发亮，“加上它，画面就活了。”
沈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弧度：“你说得对。”他放下画笔，看向林砚之，“要不要试试？”
林砚之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画笔。笔尖触到画布的瞬间，她忽然觉得心里那点堵了很久的东西通了。她没有画猫的全貌，只在石桌边缘画了一截翘起的尾巴，和一片被压弯的草叶，仿佛下一秒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就要从桌底下钻出来。
“这样就够了。”沈砚在她身后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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