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那一年，毕业典礼喧闹散场后，空无一人的教室里，阳光斜照，尘埃飞舞。他像个卑劣的小偷，颤抖着手，用随身携带的微型剪刀，小心翼翼地，剪下了林砚挂在课桌旁的那件备用制服上的第二颗纽扣。

据说，那里离心最近。

纽扣此刻，就紧紧贴在他西裤口袋里，隔着布料，熨帖着大腿的皮肤，微微发烫。就像这些年，它一直熨帖着他冰冷的心脏一角。

他闭上眼，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将那枚纽扣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威士忌的余味在舌尖泛开，只剩下苦涩。

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的璀璨灯火，流光溢彩，却照不亮他眼底深沉的晦暗。

林砚……

他在心里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那一身西装的价格。

而是从我的尘埃，到你的云端的，一整个世界的距离。

顾沉猛地睁开眼，胸膛剧烈起伏，像刚从一场溺水的噩梦中挣脱。那声近在咫尺的“顾沉”，带着他熟悉的、独有的骄纵尾音，不是幻觉。

他猝然回头。

林砚就站在书房门口，一只手还搭在门把手上，指尖微微蜷缩。他似乎也是刚回来，身上那件象牙白的西装外套随意敞着，脸上带着点微醺的潮红，眼神却清明锐利，直勾勾地钉在顾沉手上——钉在那件摊开的旧制服，以及他紧握的、来不及藏起的纽扣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书房里只剩下彼此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顾沉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鼓。血液冲上头顶，烧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秘密被骤然撕裂，赤裸裸地暴露在他最想隐瞒的人面前，一种灭顶的羞耻和恐慌瞬间淹没了他。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合上盒子，想要藏起一切，想要否认。

但林砚的动作更快。

他几步跨进来，带着一阵微凉的风和淡淡的酒气，一把按住了顾沉想要动作的手腕。他的手指冰凉，力道却很大，指甲几乎要掐进顾沉的皮肤里。

“这是什么？”林砚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像是拉满的弓弦，带着一种不敢置信的、被冒犯的惊怒。他的目光从顾沉煞白的脸，移到那件旧制服，再移到盒子里那卷破旧的球拍线和那张泛黄的二等奖奖状上。“我的……旧衣服？还有这些……垃圾？”他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像冰雹砸在顾沉心上。

顾沉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林砚眼底翻涌的震惊、困惑，以及那逐渐明晰的、被窥探隐私的恼怒，只觉得浑身冰凉。他精心构筑的、维持着最后一点尊严的堡垒，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林砚松开了他的手腕，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指尖还带着轻微的颤抖。他俯身，近乎粗暴地拨弄着盒子里的东西，拿起那卷球拍线，又捏起那张奖状。

“二等奖……顾沉？”他念着奖状上的名字，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两个字，然后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你捡这些东西干什么？收藏？纪念？”他的声音拔高，带着讥讽，“顾总现在功成名就，还有这种……怀旧的癖好？”

他的目光最后落回那件缺失了第二颗纽扣的制服上，瞳孔骤然收缩。“纽扣呢？”他问，声音低了下去，却更加危险，“第二颗纽扣，去哪了？”

顾沉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依旧紧握的右手。那枚纽扣，带着他掌心的汗和体温，正死死地硌在他的血肉里。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闭上眼，几乎是认命般地，一点点松开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