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他站在一片空地上，面前摊开着巨大的图纸，周围围着几个工程师和负责人。他穿着简单的工装，裤脚沾着泥点，安全帽下的侧脸线条紧绷，正指着图纸的某个部分，语速很快地说着什么。即使隔得很远，林砚也能感受到那股专注和压迫感。

和那些在宴会厅里衣冠楚楚、谈笑风生的精英形象完全不同，此刻的顾沉，更像一头巡视自己领地的头狼，原始，强悍，充满了掌控力。

林砚的心，不受控制地悸动起来。

他忽然想起高中时，有一次学校组织物理竞赛小组去参观某个在建的科技馆。他也是这样，远远看到顾沉站在还未完工的场馆里，对着复杂的结构图，和带队老师低声讨论。阳光从穹顶的缝隙漏下，照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喧嚣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个沉默而耀眼的少年。

当时他只觉得刺眼，现在才明白，那是一种被吸引而不自知的悸动。

就在这时，工地那边似乎起了点小争执。一个负责人指着图纸，声音大了些，似乎在质疑某个施工方案。顾沉没有动怒，只是抬起手，示意对方停下。他拿起笔，在图纸上快速勾勒了几笔，然后低声解释了几句。

距离太远，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能看到那个原本激动的负责人，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最后甚至点了点头。

顾沉直起身，目光无意间扫过这边，恰好与林砚的视线撞个正着。

隔着尘土飞扬的工地，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顾沉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眼眸里，瞬间迸发出一种难以掩饰的、灼亮的光彩，像夜空中猝然炸开的烟火。

林砚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踩下油门，跑车发出一声低吼，逃也似的汇入了车流。

他透过后视镜，看到顾沉依旧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回到空荡荡的公寓，林砚靠在门上，心脏还在砰砰狂跳。顾沉那个眼神，太有冲击力，里面的惊喜和毫不掩饰的热度，几乎要将他烫伤。

他烦躁地扯开领带，走到吧台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无法浇灭心底那股陌生的燥热。

他拿出手机，手指悬在顾沉的名字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

说什么？难道要问他“你刚才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太蠢了。

他丢开手机，把自己摔进沙发里，用抱枕盖住脸。黑暗中，顾沉站在工地上的身影，和他刚才那个灼热的眼神，交替出现，挥之不去。

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失控了。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被他刁难、让他产生微妙优越感的寒门新贵。他是一个男人，一个强大、隐忍、步步为营，并且……对他有着强烈企图心的男人。

而自己，似乎并不排斥这种企图心。

甚至……隐隐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种认知让林砚感到一阵恐慌，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新信息。

来自顾沉。

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工地上灰尘大，下次别开车窗。】

林砚盯着那条信息，看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他猛地坐起身，把手机扔到一边，耳根却不受控制地，一点点红透了。

这个混蛋……他居然看到了！连他下意识降下车窗透气都被他看到了！

他把自己重新埋进沙发里，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带着点羞恼和甜意的弧度。

完了。

林小少爷悲哀地想。

他好像……真的被这条饿狼，叼住衣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