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泡好茶那天放学后,我整整三天没去球场。
不是不想,是不敢。
茶精那句“你这行为叫自我感动式暗恋”像根细小的刺,扎在我心口,不疼,却一直隐隐作痛。我反复回想自己这些年的“暗恋仪式”——每天一杯柠檬茶,安静放下,默默离开。我以为这是浪漫,可它说,这只是逃避。我甚至开始怀疑,江梓翔是否真的知道那杯茶是谁放的?是否真的在意过那个总在远处画画的女孩?还是说,那杯茶,不过是他疲惫时顺手接过的一份慰藉,就像球场边的风,来过,就走了。
“你喜欢他,不是错。但你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那就不是喜欢,是执念。”
它说完那句话后,就缩回茶杯里,化作一缕淡黄的光,不再说话,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去点醒一个沉睡的人。
我盯着那杯没喝完的柠檬茶,茶水已经凉了,杯壁凝着细小的水珠,像眼泪。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一个躲在画板后、靠一杯茶维系幻想的女孩,凭什么奢望被看见?凭什么奢望被记住?
可就在那个夜晚,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站在球场边,手里捧着那杯柠檬茶,江梓翔朝我走来。他没有接过茶,而是轻轻说:“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看着我?”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风很大,吹散了我的画纸,一张张飘向天空,上面全是他打球的侧影。我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醒来时,枕头湿了一角。
我终于明白,有些事,再不做,就真的来不及了。
第四天清晨,我站在衣柜前,盯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连衣裙看了很久。它是我唯一一件“稍微有点特别”的衣服——领口有小小的蕾丝边,裙摆会随着走动轻轻晃,像水波荡漾。我从没在上学时穿过它,总觉得太显眼,怕被人注意,怕被议论,怕成为“那个奇怪的女孩”。可今天,我把它拿了出来。
换上裙子,我对着镜子照了又照。镜中的女孩陌生又熟悉——她的眼神里,有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坚定。
“就这样吧。”我对自己说,“至少,先让‘沈昕澜’这个人,被他看见一次。不是影子,不是背景,不是那个永远在远处画画的模糊轮廓。”
午休时,我照常抱着画板去天台画画。风很大,吹得裙角翻飞,我赶紧按住,却还是被路过的人多看了两眼。有女生小声说:“今天沈昕澜穿得好漂亮。”另一个笑着说:“她是不是要表白啊?”我低着头,心跳如鼓,可心底却有种奇异的踏实——我终于不是那个永远躲在角落的影子了。 我开始相信,被看见,不是羞耻,而是勇气。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物理。老师讲完课,布置完作业,刚说“下课”,我就猛地收拾书包。
不是急着走,是——我想赶在江梓翔去球场前,先到长椅那儿,放下那杯茶。
可今天,茶精没在茶杯里。
我泡好茶,柠檬片在水中缓缓沉浮,像一颗颗小小的太阳。我轻轻把茶放在长椅上,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是球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轻而稳,像某种节奏分明的鼓点。
我僵住了。
他来了。
江梓翔穿着那件熟悉的白色球衣,肩上搭着毛巾,手里转着篮球。他走到长椅边,看见那杯柠檬茶,微微一怔,然后停下脚步。
他低头看着茶,没立刻喝,而是轻轻拿起茶杯,看了看杯底——那里,我第一次,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沈昕澜”。
是我用记号笔写上去的,很小,藏在杯底的弧度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我甚至紧张得整晚都在练习这个动作——写得不能太刻意,又不能太模糊,要像无意间留下的痕迹,却又足够被发现。
他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
不是大笑,是那种极轻、极温柔的笑,像风拂过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他轻轻说:“原来是你。”
我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后,心跳几乎要冲出胸膛。风穿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他微扬的嘴角上。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他喝了一口茶,抬头望向球场,又低头看了看茶杯,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他把茶杯轻轻放回原处,像是怕惊扰了某种秘密。
我屏住呼吸,手心全是汗。
就在这时,茶杯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本精没白活。”
是茶精的声音,但不像之前那样咋咋呼呼,而是带着点欣慰,像看着自己种下的小树终于抽了新芽。
我鼓起勇气,从树后走出来,假装是路过。
他正好转身,看见我。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他手里还拿着那杯茶,我怀里抱着画板,风从我们之间穿过,吹起我的裙角,也吹乱了我额前的碎发。我下意识地抬手去拨,却在半空中停住——我忽然意识到,今天,我允许自己被看见。
“沈昕澜?”他叫出我的名字,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嗯。”我点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这茶……是你泡的?”他举起茶杯,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又带着一丝期待。
我咬了咬唇,终于抬起头:“……是。”
他笑了,这次笑得更明显了,眼角微微弯起,像月牙:“谢谢你。我……其实,注意到你很久了。”
我愣住。
“每次我打球,你都在远处画画。你画的时候,很认真,像在守护什么。”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怀里的画板上,“我一直在想,那个女孩,到底在画什么?”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画板,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原来,他早就看见了我。不是作为背景,不是作为路人,而是作为——一个值得被记住的人。
“我画……你。”我轻声说。
说完,我就后悔了,脸瞬间红透,恨不得立刻转身逃跑。可话已出口,像放飞的纸鸢,再也收不回来了。
可他却笑了,不是嘲笑,而是那种被戳中心事的、带着点羞涩的笑。他低头看了看茶杯,又抬头看我:“那……下次,能让我看看吗?”
我抬头,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像盛着整个夏天的阳光。风轻轻吹过,把他的发丝拂起,也把我的心吹得微微发颤。
“好。”我点头,声音依旧轻,却不再颤抖。
他把茶杯递给我:“这杯,我留着,行吗?”
我接过,指尖碰到他的手背,像被电流击中。那一瞬,我仿佛听见茶精在茶杯里小声嘀咕:“本精的使命,终于开始了。”
“嗯。”我小声说,“明天……我再泡一杯。”
他点头,转身走向球场,脚步轻快,像踩在云端。阳光洒在他白色的球衣上,像镀了一层金边。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背影,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茶精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从茶杯里,很轻很轻:
我低头看着那枚空了的茶杯,忽然笑了。
“那……明天,我泡双倍柠檬。”
茶精哼了哼:“双倍可不够,得加点‘勇气糖浆’。”
“什么糖浆?”
“就是你心里那点想靠近他的念头。”它懒洋洋地说,“等它发酵了,你就能笑着对他说‘早安’了。”
我抱着茶杯往回走,脚步轻快。路过小卖部时,我买了一小瓶蜂蜜,又挑了两片最饱满的柠檬。店员阿姨笑着说:“今天穿得真漂亮,是去见谁吗?”我脸一红,没说话,但心里却悄悄回答:是啊,是去见那个我藏了三年的心事。
回到教室,我打开画板,翻到最前面一页。那里,是我第一次画他打球的样子——线条生涩,比例失调,可眼神却画得很认真。我轻轻抚摸那张画,忽然拿起铅笔,在角落写下一行小字:
“202X年X月X日,他知道了我的名字。”
这是我的纪念日。
晚上回家,我泡了新茶,加了蜂蜜,又切了双倍柠檬。茶香弥漫在厨房里,像一种温柔的预告。我坐在餐桌前,拿出日记本,写下今天的经历。写到“他笑了”三个字时,我停了很久,然后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茶精不知何时出现在茶杯上方,化作一缕淡黄的光,轻轻飘着。
“你今天表现不错。”它说,“虽然还是有点结巴,但至少没逃。”
“我……有点怕。”我低声说。
“怕什么?怕他不喜欢你?还是怕自己不够好?”
我摇头:“怕他发现我其实很普通。”
茶精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你知道吗?本精之所以能成精,不是因为茶多好喝,而是因为——有人用真心泡它。你每天走那么远的路去买柠檬,每天悄悄放在他常坐的椅子上,每天画他却从不让人知道……这些事,看起来很小,但加起来,就是‘沈昕澜’这个人最特别的地方。”
我抬头看它:“真的吗?”
“当然。”它飘到我肩头,像一片轻盈的叶子,“江梓翔看见的,不是一杯茶,是一个女孩三年如一日的温柔。他留着茶杯,不是因为茶,是因为——他不想弄丢这份温柔。”
我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所以,别怕。”茶精轻声说,“明天,继续泡茶,继续画画,继续……做你自己。”
我点头,把日记本合上,轻轻放在床头。
窗外,月光洒进来,照在那杯还没喝完的柠檬茶上。茶水泛着淡淡的光,像藏着一颗星星。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妈妈说过的话:“有些喜欢,像茶,要慢慢泡,才会香。”
原来,我一直在泡的,不只是茶,还有我自己。
那一夜,我睡得很沉,梦里没有风,没有画纸,只有一杯温热的柠檬茶,和一个对我说“早安”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起床,换上那件蓝裙子,又在裙袋里放了一小包柠檬片。我站在镜子前,对自己说:“沈昕澜,今天,你要笑着对他说‘早安’。”
我走出家门,阳光正好,风轻轻吹着,像在为我加油。
我知道,这不会是结局。
这只是,我与他之间,最温柔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