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屈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只是臣妾听闻安嫔要在此处用‘锁情香’,为皇上抚慰心神。臣妾心忧皇上龙体,不得不来。”
“锁情香?”皇上的呼吸依旧粗重,但神智却清醒了几分。
甄嬛没有立刻回答。
她转身,走到旁边一株开得正盛的红梅树下,折下一支梅花。
她捧着那支梅花,回到皇上面前,将花枝递到他的鼻下。
“皇上,请闻一闻。”
一股清冽、幽冷的香气,瞬间钻入鼻腔。
那香气像一捧冰凉的雪水,浇熄了心中那团灼烧的烈火。
郁结在胸口的窒闷感,瞬间消散了大半。
皇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混沌的头脑也变得清明起来。
他再看向甄嬛,眼中只剩下惊疑。
甄嬛这才缓缓开口,她的目光扫过一旁脸色煞白的安陵容。
“‘锁情香’,又名‘七情引’,以七种至哀至伤的草木炼制而成,的确能引动人心底最深的情感,令人感时伤怀。”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像太医院学识最渊博的医官在讲解药理。
“但医典《本草拾遗》中明确记载,此香性阴,用之,必须配以至阳至清之物,方能引导情绪,宣泄而出,不至郁结伤身。”
她举起手中的梅花。
“这冬日寒梅,傲雪而生,其香至清至冽,正是‘锁情香’最好的药引。”
“若单独燃香,再配以哀乐,只会令哀愁之情在心中郁结,如洪水无处宣泄,久之,必伤心脉,损及圣躬。”
她的话,字字清晰,句句在理。
在场的人或许不懂医理,但他们都亲眼看到了皇上方才痛苦的模样,也看到了他闻过梅花后瞬间的舒缓。
事实,胜于雄辩。
甄嬛说完,将目光定格在安陵容惨无人色的脸上。
她的眼神很冷。
“安嫔妹妹素来精通调香之术,遍览群书,难道竟不知这最浅显的生克之理么?”
“还是说……妹妹是知道的,却忘了告诉皇上?”
这两句话,问得极轻,却像两记耳光,狠狠地抽在安陵容的脸上。
“我……我……”安陵容浑身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是知道的。
她当然知道。
她就是要让皇上沉浸在哀伤里,就是要让他心痛,就是要让他看到自己的“懂事”和“体贴”。
她怎么都没想到,甄嬛会来?
更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将自己的精心算计,拆解得体无完肤。
皇上此刻已经完全明白了。
他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安陵容,眼神冷得像冰。
这个女人,用最温柔的歌声,最体贴的姿态,给他设下了一个最恶毒的陷阱。
她不是想为他分忧。
她是想用他的痛苦,来换取她的恩宠。
他又看向甄嬛。
她穿着菀菀的旧衣,却说着他听不懂的医理。
她破门而出,违抗禁令,不是为了争宠,而是为了他的身体。
孰是孰非,孰真孰假,一目了然。
甄嬛没有再看安陵容。
她对着皇上,缓缓跪了下去,额头触地。
“臣妾自知有罪。”
“禁足期间,擅离碎玉轩,惊扰圣驾,罪一也。”
“面见君王,衣冠不整,言行无状,罪二也。”
“臣妾甘愿领受任何责罚。只求皇上……保重龙体,切莫再被小人所趁。”
她伏在地上,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像一只在风雪中无助的蝴蝶。
可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皇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疼。
还有……愧疚。
他亲自将她禁足,让她受尽冷遇。
可她心里,念的还是他的安危。
他走下台阶,亲手将甄嬛扶了起来。
他的手指触到她的手臂,冰凉一片。
“罚你?”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朕若罚你,岂非成了真正的昏君?”
他脱下自己身上的玄色龙纹大氅,披在了甄嬛身上。
那大氅带着他的体温,瞬间包裹了她冰冷的身体。
“是朕不好。”
皇上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朕……让你受委屈了。”
甄嬛的眼圈,瞬间红了。
她没有哭,只是倔强地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那模样,看得皇上心都碎了。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像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
“莞莞……”
他低声唤道。
“朕的莞莞,回来了。”
他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这一刻,什么纯元,什么菀菀,都退去了。
怀里的人,就是他的莞莞。
是那个会跟他赌气,会跟他撒娇,会为他担忧,也只有她,才敢冒着杀头的罪名,冲出来护着他的甄嬛。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皇后脸上的笑容已经僵住,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华妃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骄横,只剩下冰冷的,淬毒般的嫉恨。
而安陵容,已经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皇上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他牵起甄嬛的手,那只手依旧冰冷,他便用自己的手掌将它完全包裹起来。
“此地风大,跟朕回去。”
“苏培盛。”
“奴才在!”
“传朕旨意,莞贵人柔嘉淑顺,德才兼备,即日起,复其贵人位份,一切仪制照旧。另,赐蜀锦百匹,东珠一斛,以示抚慰。”
他顿了顿,环视全场,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朕,亲自送莞贵人回碎玉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