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瘴宗的静心院浸在暮春的柔光里，檐角的铜铃随着风轻轻摇晃，将细碎的响声洒在青石板上。
唐小白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浅紫色的裙摆垂落在地，衬得她露在外面的脚踝愈发纤细。
她抬手理了理垂到胸前的长发，指尖划过肩颈处已经轻薄许多的纱布——玄尘长老说再有几日便能拆了，此刻只留下浅浅的粉色印记，像被晚霞吻过的痕迹。
窗外的静心草长势正好，碧绿色的叶片上沾着午后的露珠，在阳光下闪闪烁烁。
江月莹正蹲在院角给银蝶法器补充灵力，粉色的纱裙扫过青草，惊起几只停在叶尖的灵蝶，引得她笑着追了两步，又被韩凌雪轻声唤回来整理散落的发带。
顾若彤靠在廊下的红柱上，赤焰剑斜倚在身侧，红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精致的玉佩，正低头听韩凌雪说着什么，偶尔点头时，耳坠上的红珠便跟着轻轻晃动。
唐小白的目光掠过院里的热闹，最终落在了正坐在石桌旁研墨的苏慕言身上。
他穿着一身青衣，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还留着那日为她煎药时被药汁烫出的浅疤。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的线条干净又温和，像被月光洗过的青石。
她深吸了口气，推开窗棂走出去，木屐踩在石板上发出轻响。
“苏慕言。”
苏慕言抬笔的动作顿了顿，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浅痕。
他抬头时，眼中还带着几分刚从书卷里抽离的茫然，看清是唐小白，才笑了笑，将笔搁在笔山上：“感觉好些了？”
“好多了。”唐小白走到石桌旁，目光落在他刚写好的字上——是“平安”二字，笔锋温润，带着书卷气。她指尖轻轻点了点纸面，“谢谢你。”
苏慕言的睫毛颤了颤，握着墨锭的手紧了紧。
他知道她指的是这些日子的照料，从每日三顿的汤药，到夜里守在门外怕她心魔再犯，可他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只轻声道：“应该的。”
“不应该的。”唐小白摇摇头，浅紫色的衣摆随着动作轻轻摆动，“我上次不过是顺手帮了你，在云落村那片木林里……”
她的话没说完，却见苏慕言的眼神忽然飘远了，握着墨锭的手指停在砚台上，连墨汁滴在手上都没察觉。
——云落村的木林。
苏慕言的思绪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瞬间跌回那个潮湿的午后。
那天的阳光明明很烈，却被密不透风的树叶剪得支离破碎，只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他抱着怀里的清心玉，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邪修的狞笑声就在身后不远处，带着淬毒的符咒擦过他的耳边，烧焦了几缕发丝。
他那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灵力耗尽，青峰剑也断了半截，只能靠着一棵老槐树喘息，眼睁睁看着三名邪修的围了过来。
“嗤——”
符咒在离他眉心寸许的地方突然炸开，黑色的雾气被一道流光撞得粉碎。苏慕言咳着血抬头，看见的就是那样一幅画面——
阳光突然穿透云层，恰好落在那个站在眼前人这个姑娘的背影身上。
她穿着浅紫色的衣裙，长发被风掀起，像流淌的墨色瀑布。
最惊人的是她周身缠绕的流光，金、木、水、火、土五种颜色交织成网，将整个木林的光影都染得斑斓。
她抬手时，那些流光便顺着指尖涌出去，像有生命般缠住邪修的法器，明明是激烈的打斗。
她的动作却轻得像在起舞，浅紫色的裙摆扫过树叶，带起一阵带着草木清香的风。
他后来才知道那是五行灵根的法术，可当时只觉得是神迹。
邪修的惨叫声、树叶的沙沙声，在他耳中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剩下那个被流光包裹的背影。
她转过头时，阳光恰好照在她脸上，眼神清澈又冷静，像盛着一汪不会惊起波澜的湖。
“你没事吧？”
她那时是这么问的，声音里带着担忧……
“苏慕言？”
唐小白的声音将他从回忆里拉回来。
他猛地低头，才发现墨锭已经在砚台上磨出了深深的凹槽，手上也沾了不少墨汁。
他慌忙放下墨锭，用帕子去擦，却越擦越花。
“想什么呢？”唐小白看着他泛红的耳根，觉得有些好笑，伸手从他手里拿过帕子，“用清水洗吧，墨渍这样擦不掉。”
她的指尖碰到他的手背，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苏慕言站起身时差点带倒了身后的木凳，稳住身形后才低声道：“没什么，就是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唐小白愣了愣，浅紫色的眉梢微微挑起：“云落村？”
“嗯。”苏慕言点头，目光落在院外的木林方向，那里的树木和云落村的老槐树有几分相似，“那天看着你的背影......就好像在发光。”
他说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唐小白想起那天的情景，那时她刚和顾若彤，姜月莹，韩凌雪姐妹们路过时，恰好撞见有邪修在伤人。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她还是这句，可语气比刚才软了些，“你那时也够狼狈的，青峰剑都断了，还死死抱着清心玉不放。”
“那是宗门要的法器。”苏慕言解释道，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就算不是宗门的，我也会护着。”他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
“就像你护着永宁城的百姓那样。”
唐小白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她转过头，看向院里正在追灵蝶的江月莹，粉色的纱裙在绿色的草叶间像朵跳跃的花。韩凌雪正坐在石凳上绣帕子，浅蓝色的丝线在素白的布上绣出兰草的轮廓，顾若彤凑过去看，红衣的影子落在帕子上，像燃着的小团火焰。
“她们是我的姐妹。”她轻声道，“你也是我的伙伴。”
苏慕言却笑了，青衣的领口随着他的动作敞开一点，露出锁骨的线条：“那这次，我照顾你，算不算是帮散修的忙。”
唐小白被问住了。
她确实是散修，没宗门没靠山，曾经去宗门招募弟子还因为被测出是下品杂灵根而被淘汰，以前受伤都是自己找草药，从没人这样细致地照料过。
玄尘长老的药是他煎的，夜里的心魔预警是他守的，连江月莹都说“苏大哥看你的眼神，比看清心玉还认真”。
“你不用这样的。”她低声道，“我这条命硬得很，以前在乱葬岗被妖兽追，比这重的伤都扛过来了。”
“可我不想让你扛。”
苏慕言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清晰，像雨滴砸在青石板上。
唐小白猛地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里——那里没有了刚才的慌乱，只有坦诚的认真，像把藏了很久的心意摊开在阳光下。
风突然停了，院里的铜铃也不响了。
江月莹追灵蝶的脚步顿住，韩凌雪的绣花针停在半空，顾若彤的目光从帕子上移开，落在他们身上。
她习惯了自己扛着一切，从招募弟子测灵根过试炼被淘汰，到后来独自历练时被其他修士排挤，她早就学会了把所有情绪藏在浅紫色的衣裙里，像蚌壳藏起珍珠。
可苏慕言的话，像把温柔的刀，轻轻撬开了一道缝。
“姐姐！苏大哥！”江月莹突然蹦过来，粉色的纱裙扫过唐小白的裙摆，“凌雪绣了兰草帕，说是给你的！”
韩凌雪跟着走过来，将绣了一半的帕子递过来，浅蓝色的纱裙在风里轻轻晃：
“还没绣完，想着你快拆纱布了，到时正好能用。”
顾若彤也走了过来，红衣带起一阵风：
“玄尘长老刚派人来说，晚膳还有莲子羹，让苏慕言去取。”她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慕言一眼。
苏慕言接过帕子，看了眼上面绣了一半的兰草，又看向唐小白，眼神里带着笑意：
“那我去取莲子羹。”
他转身离开时，唐小白看着他的背影，青衣在木林的光影里若隐若现，像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
“姐姐，你看苏师兄的耳根！”江月莹凑到她耳边，小声笑道，“红透啦！”
唐小白愣愣的看了看苏木言，又低头看向韩凌雪递来的帕子，浅蓝色的兰草刚绣出两片叶子，针脚细密又温柔。
檐角的铜铃又响了起来，风带着静心草的清香拂过，将午后的阳光剪得碎碎的，落在每个人的衣角上。
浅紫的、粉色的、浅蓝的、赤红的，还有远处那抹青衣的影子，在清瘴宗的暮色里，像被时光温柔包裹的星辰。
苏慕言提着食盒回来时，看到唐小白正坐在石桌旁，帮韩凌雪绣那方帕子。
浅紫色的衣袖和浅蓝色的衣袖挨在一起，针脚在她指间穿梭，比那日在云落村操控流光时还要稳。
他放轻了脚步，食盒上的青瓷盖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莲子羹来了。”
唐小白抬头时，恰好对上他的目光。
两人都没说话，可眼里的笑意像涟漪般荡开，漫过院里的静心草，漫过檐角的铜铃，漫过清瘴宗渐渐沉下来的暮色里。
有些恩情，从来都不是“顺手”二字能了的。就像云落村木林里那道流光，早已悄悄落在少年心上，长成了往后岁月里，想一直守护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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