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字招牌在风中轻轻摇晃,像一盏不肯熄灭的灯。
这日未时,铺外来了三个人。
当先的是个青衣小厮,眉目伶俐,却推着一辆木轮椅。椅上坐着位白衣公子,膝覆狐裘,面色比狐裘还白,唇色却比纸还艳,像雪里点了一瓣朱砂。最后面跟着个铁塔般的黑汉子,负一只狭长布囊,囊底渗着暗褐,像干涸的血。
小厮拱手,声音清脆:“中原顾氏,求见李楼主。”
成毅正往锅里撒最后一撮葱花,闻言手腕一滞。葱花在沸汤里旋成一圈小漩涡,像极了一个小小的漩涡江湖。
李莲花在楼上应了一声,琴声便停了。他扶着栏杆探身,目光落在那轮椅公子腕间——
一道黑线,自袖口蜿蜒而上,没入臂弯,像一条沉睡的乌蛇。
李莲花叹了口气:“原来是‘雪里朱砂’顾二公子。毒入厥阴,还强行用内力压住,怪不得要坐轮椅。”
顾二公子微笑,声音轻得像雪片落在水面:“李某人果然一眼看穿。顾某所中,正是‘碧火烛心’,与三年前东海李楼主所解之毒,同出一脉。”
李莲花“哦”了一声,缓步下楼,青衫袖口掠过楼梯扶手,像一片云擦过山顶。
“所以,顾公子是来还债,还是来讨债?”
顾二公子抬手,黑汉子立刻解下布囊,哗啦一声,倒出一堆乌木令牌,正面“权力”二字已被刀锋削得模糊不清,反面却各嵌一朵小小金莲,栩栩如生。
“东海之后,江湖共沉令牌七十三枚。”顾二公子轻声道,“顾某代各家送来六十七枚,余下六枚……沉在了谁也捞不着的地方。”
李莲花蹲下身,拾起一枚令牌,指腹摩挲那朵莲,像在抚摸旧伤疤。
“顾公子想换什么?”
“换命。”顾二公子指了指自己胸口,“也换一句话。”
“什么话?”
“当年李楼主在东海说:‘楼在,锅在,人在,江湖就在。’顾某想问——”
他抬眼,眸色深得像两口枯井:
“若人不在,江湖还在不在?”
李莲花笑了,笑得像一阵穿过竹林的风。
“顾公子,你可知我当年为何要把令牌扔进海里?”
“为何?”
“因为海最大,装得下所有野心,也吞得干净所有野心。”
他伸手,握住轮椅扶手,微微俯身,声音低而清:
“人不在,楼不在,锅不在,江湖仍在。只是那江湖,不再姓‘权力’,改姓‘故事’了。”
顾二公子怔住,唇角那瓣朱砂忽然颤了一下,像雪里绽出一朵红梅。
“故事?”
“对,故事。”李莲花直起身,拍了拍手,“故事不会死,只会被讲错。顾公子若想活,得先让自己的故事听来像别人的故事,再让别人的故事听来像自己的故事。如此,毒才能从厥阴转出来,顺着故事,流出体外。”
顾二公子沉默良久,忽而笑了:“李楼主所言,倒像和尚打机锋。”
“和尚打机锋,为渡人;我打机锋,为渡汤。”李莲花转身,青衫扫过门槛,“成毅,添一副碗筷,再切三斤莲藕,顾公子这毒,得用‘故事汤’来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