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暗涌

谢凛离京的仪仗在清晨时分肃穆启程。

宋听禾站在王府最高的观星楼一角，透过窗隙，望着那玄色王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长街尽头。整座王府仿佛瞬间被抽走了主心骨，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但这寂静之下，暗流汹涌。

她抚摸着指间的玄青戒指，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

谢凛离京当日午后，第一个麻烦便找上门来。

来的是宗人府的一位宗正，算是谢凛的远房叔辈，仗着辈分，平日里在王府也算有些脸面。他带着两个随从，径直要求调阅王府近三个月的外库支出账目，理由是“核查用度，以防王爷不在期间，小人中饱私囊”。

管家面色为难地前来禀报时，宋听禾正坐在小书房里，面前摊开着北境舆图，旁边放着那本旧书。

“宗正大人坚持要立刻查看，说……说这是宗人府的规矩，便是王爷在，也不好阻拦。”管家低声道，额角沁出细汗。宗人府掌管皇族事务，虽无实权，却地位超然，轻易得罪不起。

宋听禾放下手中的笔，抬起眼。她知道，这是试探。试探谢凛留给她的权限到底有多大，试探她这个“看家人”有多少斤两。

“请宗正大人去花厅稍候。”她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

管家应声退下。宋听禾没有立刻起身，她端起手边的温茶，轻轻呷了一口，目光落在舆图上北狄王庭的位置。那本旧书上曾有一句不起眼的批注，提及北狄内部大王子与三王子因母族势力不均，素有龃龉。

她放下茶杯，整理了一下衣襟，指间的玄青戒指在光线下沉稳无光。她站起身，对侍立一旁的侍女道：“去请常嬷嬷，带上外库近半年的账册副本，随我去花厅。”

花厅内，那位头发花白的宗正端着架子坐在客位，见宋听禾进来，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并未起身。

“宋姑娘。”他语气疏淡，带着长辈的倨傲，“老夫此来，是为公事。王府用度浩繁，王爷不在，老夫代为核查，也是分内之事。”

宋听禾在主位坐下，常嬷嬷捧着厚厚一叠账册副本站在她身侧。她微微一笑，笑容浅淡而疏离：“宗正大人为王府操心，辛苦了。”

宗正见她态度温和，心下稍定，以为她年轻面嫩，好拿捏，便直接道：“既如此，便请姑娘将账册交予老夫吧。”

宋听禾却没有动，目光平静地看向他：“不知宗正大人欲查账目，所凭的是宗人府哪一条章程？可有宗令手谕？或是奉了宫中哪位贵人的旨意？”

宗正一愣，脸色微沉：“老夫身为宗正，核查宗室用度，乃是职责所在，何需手谕旨意？”

“哦？”宋听禾眉梢微挑，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也就是说，大人此行，并非公务，而是私谊？”

她不等宗正回答，继续缓缓道：“若是私谊，王爷离京前曾有明令，府中一应事务，皆需按旧例，不得擅动。外库账目涉及王府根本，没有王爷手令，恕听禾不敢擅专。”

宗正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你！你这是在拿王爷压老夫？”

“不敢。”宋听禾垂下眼帘，抚摸着指间的戒指，“听禾只是遵王爷之命行事。大人若坚持要查，不如等王爷凯旋，亲自向王爷请令？或者，大人此刻便可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北境，若王爷准了，听禾立刻奉上账册，绝无二话。”

将问题抛回给远在北境的谢凛？宗正哪有这个胆子！他气得胡子发抖，指着宋听禾：“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王爷不过一时……”

“宗正大人。”宋听禾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他，打断了他的话。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戴着戒指的左手，轻轻放在了身旁的案几上。

那枚玄青戒指，在花厅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

宗正后面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他死死盯着那枚戒指，脸色变幻不定。他认得这东西，更清楚它代表的意义。见它如见谢凛本人！这丫头，竟真的能动用这份权力！

常嬷嬷适时上前一步，将账册副本放在宋听禾手边，态度恭谨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花厅内一片死寂。

良久，宗正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拂袖而去，连句场面话都未曾留下。

看着宗正狼狈离去的背影，宋听禾缓缓松开案几下微微颤抖的手，掌心一片湿冷。

“姑娘应对得极好。”常嬷嬷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宋听禾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她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谢凛将这戒指留给她，便是将她架在了火上烤。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有片刻安宁。

她站起身，目光掠过花厅外肃立的、属于谢凛的暗卫身影，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

暗涌已起，她必须比之前更加谨慎，更加清醒。

这王府，便是她此刻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