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喜堂变灵堂,喜宴变丧宴。
红事班子当即转行成了白事班子,一样吹拉弹唱,一样做席面,不过喜乐变哀调,固定席口成流水席罢了。
人生红白喜事,当真大差不差。
棺材铺子送来上好棺木,夏怀玠、夏怀璎在王仵作帮衬下,给夏章武洗身换衣、整理仪容,全尽孝道。
郑敞已闻讯,丢了赌坊的事匆匆赶到,他是个身材敦实、方脸圆眼的中年人。
双腿自膝盖齐断,穿戴木腿,胳膊下架单拐,协调平衡,倒也行走自如,就是稍慢些。
哥几个见面,阴阳两隔,抱头嚎哭一场,才合力将穿戴收拾利落的夏章武安放到棺椁内,安置入灵堂。
黄莺莺一夜没合眼,现在同夏怀玠、夏怀璎披麻戴孝,跪在灵堂前烧纸,接待往来吊唁的人。
膝盖下面只有草席,还好黄莺莺机灵,换衣服之时找了俩件箱子里的旧衣,叠巴下绑在小腿上,裙子一遮,瞧不出来,否则这么硬跪腿得废。
大昭朝为避免丧事铺张奢靡,活人做给活人看的攀比浪费钱财,对丧事有规定,普通人家只准停灵三日便得下葬。
事发突然,来不及感伤,要忙的事情太多了。
腿脚好的丁澹负责与地师去山上择合适安葬之地,过户买下、刻碑立牌、破土备葬。
腿脚不便的郑敞,人面熟识,便于大门口设桌,坐着迎送各方来吊唁的人,记录奠仪人情。
精明强干的范和文,统领事务,监管支出花用、香烛纸钱、茶饭物品,以免有人趁主家忙乱混水摸鱼,私藏偷盗。
毕竟是自己出仕到任第一桩接受的人命案子,安光庭处理完早堂事务,带着师爷也来吊唁。
“大人,看这灵堂严整,仆役脚步忙乱却有条不紊,各人职责清晰,迎送往来、招待茶饭皆不失礼,夏夫人虽年轻,持家用人有点门道。”
师爷姓段名元佐,是食安家供养的幕僚清客,家里不放心安光庭一人远赴穷乡僻壤履职,怕他人情庶务不通,便派其跟随指点。
“哼,那女人是有点子邪门在身上!”
听段元佐对黄莺莺评价不错,安光庭哼了一声,颇为不服,昨晚他可是被她彻底利用了一回,现在想来都有些气堵。
案件水落石出,安光庭张口下了病死判断,许氏哭叫,冯冀刚想再说,黄莺莺拉着夏怀璎、压着夏怀玠的头,噗通跪在了地上,让安光庭给她们三人做主。
“黄氏,夏家兄妹,不必行如此大礼,本县做为父母官,自当是为辖下百姓做主,请站起陈情即可!”
安光庭暗暗观察,方大夫、王仵作每说明夏章武病情,黄莺莺都点头,也不像夏氏小兄妹般面露惊讶痛心、眼泪婆娑。
再联想她坚持破腹验尸,神情笃定,似乎早知就是如此,这女人若不是凶手,便是只从蛛丝马迹就推断出了死因,多智近妖!
她是否早已推断出夏章武会死,才不再挣扎,安静的嫁到夏家,等着做现成的掌家主母,待夏章武死后,胁迫幼子弱女,鲸吞夏家财产。
好个有心机又恶毒的女人!安光庭对黄莺莺的观感一下就变得极差!
“大人,请为民妇与一双儿女做主,有两件事,烦请大人偏劳办理!
其一,以县衙名义出具公告,将亡夫死因与前后查察原委说明,张贴于县衙之前与夏家门口。
亡夫死状太过惨烈,参礼之人众多,必然一传十十传百,妄自揣测,流言四起,谣言乱飞,以讹传讹。
虽大人已查明真相事实,但仅局限于在堂这十数人知晓来龙去脉,出来此门,口说无凭。
若无公告出具,今后逢人便要解释,一张口哪抵得住百张嘴?谣言若被有心人利用,污名浊水往我母子三人头上扣,日子没法过!”
黄莺莺跪在地上,挺直身板,提出了第一个要求,范和文一声叫好差点脱口而出,这小嫂子是个拎得清的。
夏怀玠瞥了一眼黄莺莺,又被这女人抢先了!即使她不提,夏怀玠也是要以人子身份跪请出告的,她为什么总能预判在前?
衙门公告不是随便可发,会有一式三份备案可查,以后再有人想用夏章武死因做文章,已无可能,是永绝后患之招。
“这是自然,本县既然下了病死之断,该有个文书备查,以免时日愈久或本县离任,留印全无,后任难做。”
工作留痕非常必要,安光庭点头应下。
“其二,请大人做个中人,为民妇与一双女儿做个见证,我们双方立定契书!
内容为夏家财产全由夏怀玠、夏怀璎继承,民妇只以监护身份掌家护持到夏怀玠十八岁及冠。
期间吃穿用度皆按主母尊奉,丫鬟仆役自是配用,每月有十两纹银月例零花,做得好赏钱另算。
待夏怀玠及冠,民妇自请下堂,夏家补偿民妇纹银三千两、铺面三间与一处田庄,供民妇安身立户。
民妇攒的月钱私产皆可带走,婚嫁自便,不再与夏家有任何债务债权,亦无需夏家奉养送终,两不相干!”
黄莺莺铿锵有力地说完,满堂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