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雨天

清晨的阳光刚在老巷的青石板上烙下第一缕金辉，苏晚就着咖啡机的嗡鸣整理书架，指尖在《呼兰河传》的夹页里触到一片微凉的纸。

米白色信笺从书页间滑落，落在实木地板上发出极轻的声响。苏晚弯腰拾起，清隽的字迹映入眼帘：“台阶湿滑，该修了。”

她的指尖顿在“湿滑”二字上，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书店后门的台阶是老巷的“暗礁”，每逢雨季总积着半掌深的水，苔藓疯长时能把鞋底粘得死死的。她昨天不过是帮糖画奶奶拾滚落的糖人时，随口抱怨了一句“这台阶再不修，怕是要把老主顾都摔跑了”，怎么就被他知道了？

正怔忡间，巷口传来铜铃轻摇的声响。糖画奶奶拄着枣木拐杖挪过来，见她对着便签发呆，沟壑纵横的脸上绽开笑纹：“是小陆那孩子吧？”老人往台阶方向努努嘴，“昨天见他蹲在这儿半个钟头，拿个黑皮本记东记西，我还当是文保局来考察旧巷呢。”

苏晚捏着那张便签，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纸页的纹路。陆承泽的身影在脑海里逐渐清晰——他修电路时专注的侧脸，他聊《边城》时发亮的眼睛，他递工具时耳尖那抹不易察觉的红……这些碎片像被雨水浸润的墨点，在她心头晕开层层涟漪。而自己昨天还怀疑过他，苏晚就是这样，只要想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就会打消对别人的怀疑，非常单纯。

午后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悬在半空的日头被乌云囫囵吞掉，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瞬间在老巷的青石板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苏晚刚把店外的几盆茉莉搬进门槛，雨幕里就闯入一道熟悉的身影。

陆承泽撑着把黑胶伞，裤脚沾着泥点，肩头的帆布包鼓囊囊的，隐约能看见扳手、螺丝刀的轮廓。雨水顺着伞沿往下淌，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我来帮你。”

他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带着水汽的清冽，像冰镇过的薄荷茶。

两人挤在书店后门逼仄的屋檐下，他从工具包里掏出折叠凳坐下，修台阶的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螺丝刀在他指尖灵活翻转，金属与木头的碰撞声混着雨声，竟在喧嚣里生出一种奇异的韵律。苏晚蹲在旁边递工具，视线不自觉地黏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虎口处那道浅疤被雨水泡得发白，指腹的薄茧蹭过她的指尖时，电流般的酥麻瞬间窜遍全身，让她慌忙别开眼去。

“好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直起身活动手腕，额发被雨水打湿，一缕黑发贴在饱满的额角，“这几天雨天，你上下小心些。”

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骤然变成瓢泼大雨，风卷着雨丝往屋檐下横冲直撞。陆承泽把工具包往她怀里一塞：“我送你回家。”

黑伞不大，伞沿堪堪遮住两人的头顶。他刻意将伞柄往她这边倾斜，右半边肩膀很快被雨水洇成深灰色。苏晚想把伞往他那边推，手刚抬起就被他温热的掌心按住。

“别动。”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雨水的湿气，“巷里青石板滑，分心容易摔跤。”

回家的路被雨水泡得松软，苔藓在石缝里疯长，踩上去直打滑。陆承泽走在外侧，每一步都落得极稳，像棵扎根在雨里的香樟。苏晚的帆布鞋几次险些踩空，都是他眼疾手快地伸出胳膊扶住她，掌心隔着薄薄的棉质衣袖传来的力度，让她的心跳瞬间失了节奏。

路过糖画摊时，奶奶正手忙脚乱地收铜锅，陆承泽二话不说放下伞就过去帮忙。雨幕里，他弯腰的身影和老人的笑容重叠在一起，竟在冷色调的雨天里生出暖意。苏晚站在伞下看着，忽然想起他留下的那张便签，想起他修台阶时专注的侧脸，心里某个角落软得一塌糊涂。

快到公寓楼下时，一阵狂风卷着雨丝扑来，伞骨被吹得“咔嗒”作响。陆承泽干脆脱下身上的深灰衬衫，抖开后披在她头上：“先跑进去。”

他的衬衫带着淡淡的雪松味，混着雨水的清冽，将她整个人严实地笼罩其中。苏晚抱着那堆工具冲进楼道，回头时看见他站在雨里，黑伞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晶莹的水珠，却依旧朝她挥了挥手。

那天晚上，苏晚抱着那本《呼兰河传》坐在飘窗边，听着雨打芭蕉的声响，脑海里全是陆承泽在雨里的模样。他递螺丝刀时微红的耳尖，他修台阶时紧抿的唇线，他把衬衫披在她头上时急促的呼吸……这些画面像慢镜头电影般在眼前回放，让她的心跳一次次漏拍。

她摸出手机，翻到相册里那张偷拍的书店角落照——陆承泽坐在藤椅上看《边城》，阳光在他发顶镀了层金边。指尖在屏幕上停留许久，最终还是暗灭了想发送的冲动。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苏晚推开书店门，看见后门的台阶被修得平整牢固，边缘还装了防滑条。台阶角放着一双崭新的姜黄色鞋套，上面别着张便签：“雨天路滑，记得用这个。”

糖画奶奶拎着刚熬好的糖浆走来，笑眯眯地往她手里塞了支糖凤凰：“小陆这孩子心细着呢，昨天修完台阶，还帮我把铜锅搬到廊下避雨。他走的时候还说，‘奶奶您这糖画手艺，可得好好守着’。”

苏晚望着巷口的方向，阳光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她忽然明白，有些守护是悄无声息的。就像陆承泽，他从不说什么动听的话，却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把所有细节都妥帖安排，而自己却三番五次的怀疑。

她想起他在雨中那句“你比这书店更值得守护”，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酸麻又温暖。或许在这座被效率裹挟的都市里，在这家旧书店的方寸之间，真的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正借着这场雨的滋养，在两人心底悄然生长。

苏晚低头看着那双姜黄色鞋套，又看了看台阶上那道崭新的木痕，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她知道，从这个雨天开始，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而那份藏在防滑条和鞋套里的温柔，会像老巷的苔藓一样，在时光里慢慢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