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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路畔尘

霜锁玉

沈玉微在女监里等了三天。

这三天,她几乎没合眼,怀里始终抱着那叠少年文稿,指尖反复摩挲着纸上清隽的字迹。每过一个时辰,她就会抬头看一眼牢门,盼着赵承业的人来传消息——盼着他说,陛下已经准了,顾晏之改判流放了。

晚晴托牢头送来的饭,她只动了几口,不是不饿,是心里的焦灼像一团火,烧得她没了胃口。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赵承业收了婚书,不会食言的;顾晏之会活下来的;她的牺牲,是值得的。

可第四天清晨,当牢门再次被打开时,进来的不是传消息的人,而是两个提着镣铐的狱卒。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走到沈玉微面前,冷冰冰地说:“沈姑娘,赵大人吩咐了,接你回府。”

沈玉微的心猛地一跳,连忙站起来:“顾师兄呢?是不是改判了?他什么时候走?”

狱卒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轻嗤一声,语气里带着嘲讽:“改判?顾侍郎今儿一早就问斩了!赵大人让我们来接你,是让你赶紧回府准备,别误了明日的纳妾礼。”

“问斩了……”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沈玉微耳边炸开。她手里的文稿“哗啦”一声掉在地上,纸张散了一地,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她愣愣地看着狱卒,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滚烫的棉花,烧得她生疼。

怎么会?赵承业明明答应了,明明接过了她签的婚书,怎么会食言?顾晏之明明可以活下来的,怎么会……问斩了?

“不可能!”她突然尖叫起来,像疯了一样抓住狱卒的胳膊,指甲深深掐进他们的皮肉,“你们骗人!顾师兄没有问斩!赵承业答应我的,他不会食言的!”

狱卒不耐烦地推开她,她踉跄着摔倒在地上,正好压在散落在地的文稿上。纸张被她的体重压得发皱,上面的字迹扭曲变形,像在嘲笑她的愚蠢——她以为用自己的人生能换他一条命,到头来,却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姑娘!”晚晴不知从哪里跑进来,看到倒在地上的沈玉微,还有散了一地的文稿,瞬间明白了什么,扑过来抱住她,哭得撕心裂肺,“姑娘,咱们不走!咱们不嫁赵承业!咱们走!”

沈玉微靠在晚晴怀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文稿上。她想站起来,想冲出去问赵承业为什么食言,想看看顾晏之是不是真的不在了,可她浑身发软,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狱卒没再管她的哭闹,上前架起她的胳膊,就往外拖。晚晴想拦,却被另一个狱卒推开,只能跟在后面哭着喊:“姑娘!姑娘!”

沈玉微被拖出刑部大牢时,天刚蒙蒙亮。街面上还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挑着担子的小贩,慢悠悠地走着。她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突然想起顾晏之被抓那天,也是这样的天,冷得像冰。

可那天她还有希望,还有念想。而现在,什么都没了。

她被塞进一辆马车里,车帘是厚重的黑布,遮住了外面的光景。马车颠簸着往前走,她靠在车壁上,眼泪无声地流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狱卒那句“顾侍郎今儿一早就问斩了”在反复回响。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停了。车门被打开,赵承业的声音传进来,带着虚伪的笑意:“玉微,你可算回来了。我已经让人给你备好了衣裳,明日的纳妾礼,定让你风风光光的。”

沈玉微抬起头,看着他那张得意的脸,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她猛地扑过去,想撕烂他的脸,却被他身边的丫鬟拦住。她挣扎着,声音嘶哑得像鬼哭:“赵承业!你为什么骗我?你答应我的,你说会救顾师兄的!你为什么食言!”

赵承业看着她发疯的样子,非但不恼,反而笑得更开心了:“骗你?沈玉微,你也太天真了。顾晏之抢了我当年的探花郎位置,又挡了我的官路,我怎么可能让他活着?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你的婚书,是看你为了他,心甘情愿跳进我设的圈套,看你像个傻子一样,把自己的人生毁了!”

他的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扎进沈玉微的心里。她看着他得意的嘴脸,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他报复顾晏之的棋子——他要的不是她,是顾晏之的命,是她的绝望。

沈玉微突然不挣扎了,也不哭了。她慢慢站直身体,眼神里的光彻底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她看着赵承业,轻声说:“我不嫁。”

“不嫁?”赵承业挑了挑眉,语气带着威胁,“你以为你有的选?你签了婚书,就是我的人了。你要是不嫁,我就把你扔进教坊司,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教坊司——那是比做妾更屈辱的地方。沈玉微知道,她没有选择。可她看着赵承业,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你以为这样就能折磨我?赵承业,你错了。顾师兄死了,我的心也死了,你不管把我怎么样,我都无所谓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背影挺直,像一株被狂风折断却不肯弯腰的梅。赵承业看着她的背影,脸色沉了下来,却没再拦着——他有的是办法,让这株“梅”彻底弯下腰。

沈玉微被安排在赵府后院的一间偏房里。房间很精致,摆着崭新的家具,可她却觉得比刑部大牢还要冷。晚晴被赵承业留下,伺候她的起居。看着沈玉微不吃不喝,只是抱着那叠文稿发呆,晚晴急得直哭:“姑娘,你多少吃点吧,就算为了自己,也得活着啊!”

沈玉微没动,目光落在文稿上。那是顾晏之少年时的字迹,清隽,有力,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她想起他画《寒梅图》时说的话:“这朵梅,得师妹来补才好看。”

可现在,梅碎了,画毁了,连补画的人,也没了念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沈姑娘,赵大人让你去前院一趟,说是有客人来,让你出来伺候。”

沈玉微没理,依旧抱着文稿发呆。丫鬟不耐烦了,推门进来,语气带着呵斥:“沈姑娘,你别给脸不要脸!赵大人的话你也敢不听?赶紧跟我走!”

晚晴想拦,却被丫鬟推开。沈玉微慢慢站起来,把文稿小心翼翼地放进枕头下,然后跟着丫鬟往外走。她不知道赵承业要干什么,也不在乎——反正她的人生已经毁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前院的花厅里,坐着几个穿着官服的人,赵承业陪着笑,正在喝茶。看到沈玉微进来,他招了招手,语气轻佻:“玉微,过来给李大人倒茶。”

沈玉微没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李大人——就是那天抓顾晏之的刑部李大人。她怎么也没想到,赵承业竟会让她伺候仇人。

赵承业的脸色沉了下来:“怎么?没听见我的话?”

沈玉微咬着唇,指甲掐进掌心,疼得她清醒了几分。她知道,她不能硬碰硬。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拿起茶壶,就要给李大人倒茶。

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大人!不好了!流放犯人的队伍经过府外,有个犯人挣脱了镣铐,闯进来了!”

“流放犯人?”赵承业皱起眉,正要发怒,却见一个穿着囚服的人冲了进来,身上带着镣铐,头发散乱,脸上满是灰尘,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是顾晏之!

沈玉微手里的茶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茶水洒了一地,热气腾腾地冒起来,像她此刻的心跳。她愣愣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不是问斩了吗?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是流放犯?

顾晏之也看到了她。他的目光扫过她身上的衣裳——那是赵府准备的妾室服饰,粉色的锦裙,绣着俗气的牡丹,与她从前素净的样子判若两人。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顾晏之?你怎么没死?”赵承业也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厉声喊,“来人!把他抓起来!”

顾晏之没有理那些冲上来的家丁,只是死死盯着沈玉微,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穿成这样?”

他想起狱卒说的“赵大人接沈姑娘回府”,想起她签下的婚书,想起自己被改判流放时的疑惑——明明赵承业说她会救他,可他却没等到改判的消息,直到问斩前一刻,才被陛下突然改判流放,说是有人递了匿名信,证明他是被冤枉的。

他一直以为,是她找到了证据,救了他。可现在,她穿着赵府的妾室衣裳,站在赵承业身边,像一朵被折下来,插进俗气花瓶里的梅。

沈玉微看着他眼里的疑惑和痛苦,心里像被刀割一样。她想告诉他,她是被骗了,她签婚书是为了救他,她从来没想过要嫁赵承业。可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她穿着这样的衣裳,站在这里,任何解释,都像狡辩。

“我……”她张了张嘴,泪水终于掉了下来,“顾师兄,我……”

“够了!”顾晏之猛地打断她,眼神里的光瞬间灭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失望,“我都明白了。”

他以为她是为了自保,为了荣华富贵,背叛了他,嫁给了赵承业。他以为她从前的那些奔走,那些深情,都是假的。

家丁们已经冲了上来,抓住了他的胳膊。他没有反抗,只是最后看了沈玉微一眼,那眼神里的失望和冷漠,像一把刀,狠狠扎进她的心里。然后,他被家丁拖着往外走,镣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渐渐远去。

沈玉微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摔倒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在她的手背上,疼得她浑身发抖,可她却感觉不到——比起心里的疼,这点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

赵承业看着她摔倒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沈玉微,看到了吧?他以为你背叛了他。你说,这是不是很有趣?”

沈玉微趴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着地上的茶水,突然想起那天在暖阁里,她不小心差点碰倒的梅子茶。那时的烛火是暖的,他的声音是柔的,她的心事是亮的。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就在这时,她的指尖突然碰到了一样东西——是刚才掉在地上的茶壶碎片,碎片下面,压着一张纸。她疑惑地捡起来,看清上面的字迹时,瞳孔猛地一缩——那是赵承业不小心掉在地上的,上面写着“顾晏之案,匿名信乃伪造,意在拖延流放,待时机成熟再斩”。

原来,陛下改判流放,不是因为有人证明他清白,是赵承业的阴谋!他要的,是让顾晏之在流放路上,死得更惨!

沈玉微紧紧攥着那张纸,指甲深深掐进纸里。她抬起头,看着赵承业得意的脸,眼神里突然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她不能就这么算了。她要救顾晏之,这一次,她要亲自救他,就算拼了性命,也要让他知道真相,让他活着。

她慢慢站起来,擦掉脸上的泪水,眼神变得异常坚定。赵承业看着她的样子,皱起眉:“你想干什么?”

沈玉微没有理他,转身就往门外走。晚晴赶紧跟上来,小声问:“姑娘,你要去哪里?”

“去追他。”沈玉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去救他。”

她不知道前路有多危险,不知道能不能追上他,不知道能不能救得了他。可她知道,她必须去——为了她藏了十年的心事,为了她签下的婚书,为了他眼里那片消失的光,也为了她自己,最后一点活着的念想。

路畔的尘土被风吹起,迷了她的眼。可她没有停步,只是一步步往前走,朝着顾晏之被拖走的方向,朝着那片未知的黑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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