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入京城那日,恰逢一场薄雾。
青石板路上蒙着层淡白的雾霭,将街面的车马、店铺都笼得模糊。沈玉微混在商队伙计里,攥着顾晏之的袖口,指尖微微发紧——一别半月,再踏京城土地,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别紧张,没人认得我们。”顾晏之的声音在耳边轻响,带着安抚的力量。他换了身藏青色布袍,头发束得整齐,脸上沾了点刻意抹上的灰,瞧着就像个常年走商的伙计;沈玉微则裹着粗布头巾,穿着灰布衣裙,手里提着个旧包袱,十足一副伙计家眷的模样。
商队在城门口接受盘查时,沈玉微悄悄抬眼,见城门两侧贴着的“捉拿钦犯顾晏之”告示还在,画像上的顾晏之眉眼清隽,却被画得带了几分凶相。她心里一紧,赶紧低下头,直到商队顺利入城,才松了口气。
按照事先约定,商队行至西市拐角,沈玉微和顾晏之便借着“买水”的由头,与商队告辞。刚拐进小巷,就见一个穿着青衫的小厮候在那里,见了他们,连忙上前拱手:“可是顾大人和沈姑娘?小人是张大人派来的,随我来。”
小厮引着他们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前。推门进去,院内种着几株腊梅,虽已过花期,枝干却依旧苍劲——这是张大人特意为他们安排的藏身之处,离刑部不远,既隐蔽又方便联络。
“顾大人,沈姑娘,你们可算回来了!”两人刚进屋,张大人就迎了上来。他穿着便服,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连日操劳,“晚晴姑娘已经把罪证交给我了,柳姑娘也派人送来了她收集的证据,现在就差你们手里的玉佩和赵承业伪造匿名信的字条了!”
顾晏之从怀里掏出锦盒和那张皱巴巴的字条,递给张大人:“张叔,辛苦你了。这些证据,可够定赵承业的罪?”
张大人接过东西,仔细翻看了一遍,眉头渐渐舒展,又猛地拧紧:“够是够,可赵承业近日在陛下跟前颇得信任,又拉拢了不少朝臣,咱们若直接呈上去,怕是会被他反咬一口,说我们伪造证据陷害忠良。”
“那怎么办?”沈玉微急了。他们冒着风险回京城,就是为了尽快揭穿赵承业的阴谋,若被他反咬,岂不是前功尽弃?
张大人沉吟片刻,说:“得等一个时机。三日后是陛下的寿辰,宫中会设宴,到时候文武百官都在,咱们当众呈上证物,再让柳姑娘和晚晴出面作证,人证物证俱全,赵承业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无从抵赖!”
顾晏之点点头:“这法子好。寿辰宴上人多眼杂,陛下为了维护颜面,定会当场彻查,赵承业想动手脚都难。”
“只是这三日,你们得格外小心。”张大人看着他们,眼神凝重,“赵承业派人在京城四处搜捕你们,这宅院虽隐蔽,却也难保不会被发现。我已经安排了人手在外守着,你们尽量不要出门,有任何事,就通过小厮传信。”
“好,我们知道了。”沈玉微和顾晏之对视一眼,都明白了眼下的关键——忍耐三日,等寿辰宴上,给赵承业致命一击。
接下来的两日,两人便待在宅院里。白日里,顾晏之整理恩师留下的旧案卷,试图从里面找出更多赵家通敌的线索;沈玉微则帮着打理庭院,缝补衣裳,偶尔陪顾晏之看看案卷,两人虽不常说话,却默契十足。
到了第三日清晨,薄雾还未散尽,小厮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不好了!赵尚书派人围住了宅院,说是接到举报,说这里藏了逃犯!”
“什么?”顾晏之猛地站起身,眼神一沉,“定是赵承业察觉到了什么,想在寿辰宴前动手!”
沈玉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抓住顾晏之的手:“那我们怎么办?出去和他们拼了?”
“不行!”张大人恰好从外面进来,脸色凝重,“赵承业带了兵,硬拼就是送死。我已经安排了后门的退路,你们从后门走,去柳府——柳姑娘说了,若有危险,柳府可暂避。”
“柳府?”沈玉微愣了一下,想起当初柳云溪拒她于门外的模样,心里有些犹豫。
顾晏之却明白张大人的用意:“柳家是世家,赵承业就算再大胆,也不敢带兵闯柳府。我们先去柳府,等寿辰宴开始,再设法入宫。”
说话间,外面传来了砸门的声音,还有士兵的呵斥声。张大人急了,推着他们往后门走:“快!再晚就来不及了!我留下来应付他们!”
“张叔,你……”顾晏之还想说什么,却被张大人打断:“别废话!为了恩师的嘱托,为了洗清你的冤屈,你们必须活着!”
沈玉微和顾晏之对视一眼,对着张大人深深一揖,转身从后门跑了出去。后门连着一条窄巷,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薄雾在地上飘着。两人不敢停留,沿着巷子一路跑,直到看到柳府那熟悉的朱红大门,才停下脚步。
沈玉微喘着气,正想上前敲门,却见门从里面开了条缝,一个丫鬟探出头,看到他们,连忙招手:“是顾大人和沈姑娘吧?姑娘让我在这儿等着呢,快进来!”
两人跟着丫鬟进了柳府,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僻静的暖阁。暖阁里,柳云溪正坐在窗边看书,见他们进来,连忙站起身,脸上带着歉意:“顾大人,沈姑娘,之前在府外对你那般态度,实在抱歉,我也是为了麻痹赵承业,才故意那样做的。”
沈玉微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原来柳云溪早就知道赵承业的阴谋,拒她于门外,是怕被赵承业的人察觉异常。她连忙摆手:“柳姑娘言重了,是我当时心急,没能理解你的苦心。”
顾晏之也对着柳云溪拱手:“多谢柳姑娘出手相助。”
柳云溪笑了笑,示意他们坐下,又让丫鬟端来茶水:“我和顾大人虽有婚约,却也是多年好友,你被陷害,我岂能坐视不理?更何况,赵承业想利用这门婚事控制顾家,我若不反击,柳家迟早也会被他吞并。”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卷纸,递给顾晏之:“这是我收集的证据,里面有赵承业买通我家下人、伪造我父亲书信的记录,还有他与北狄使者暗中联络的密函副本,足以证明他才是真正通敌叛国的人。”
顾晏之接过证据,仔细翻看了一遍,眼神越来越亮:“有了这些,再加上我们手里的玉佩和字条,还有晚晴的证词,赵承业插翅难飞!”
几人正说着,丫鬟突然进来禀报:“姑娘,宫里来人了,说陛下寿辰宴已备好,请姑娘和顾大人……哦不,请姑娘即刻入宫。”
柳云溪站起身,对着顾晏之和沈玉微眨了眨眼:“机会来了。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们装作我的随从,跟着我一起入宫。宫门口的侍卫我打过招呼,不会为难你们。”
沈玉微心里一喜,连忙跟着柳云溪起身,换上了早就备好的随从服饰。顾晏之则戴上了一顶帷帽,遮住了大半张脸,混在柳府的随从队伍里。
一行人出了柳府,坐上马车,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马车里,沈玉微攥着顾晏之的手,手心全是汗。顾晏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说:“别怕,很快就能真相大白了。”
沈玉微点点头,透过马车的窗缝,看着外面渐渐散去的薄雾。京城的街道越来越热闹,到处都是为陛下寿辰准备的灯笼和彩绸,一派喜庆景象,可她知道,这场寿辰宴,注定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
马车抵达皇宫门口时,薄雾已散,阳光洒在朱红的宫墙上,金光闪闪。柳云溪带着随从下车,侍卫果然没有多问,只是例行检查了一番,便放他们进去了。
穿过层层宫阙,终于来到了设宴的太和殿。殿内灯火通明,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陛下坐在龙椅上,面带笑意,赵承业就站在陛下身边,穿着华丽的官服,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显然还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已至。
柳云溪带着随从走到殿中,对着陛下行礼:“臣女柳云溪,祝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陛下笑着点头:“免礼,快起来吧。顾侍郎……哦,可惜顾侍郎出了事,不然今日定能与你一同为朕贺寿。”
赵承业听到这话,立刻上前一步,故作惋惜地说:“陛下,顾晏之通敌叛国,罪有应得,陛下不必为他惋惜。臣已派人四处搜捕他的同党,定不会让他们再兴风作浪!”
他的话刚说完,顾晏之突然摘下帷帽,大步走到殿中,对着陛下拱手:“陛下,臣顾晏之,在此!赵承业说臣通敌叛国,纯属诬陷!”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文武百官都惊呆了,陛下也皱起了眉头:“顾晏之?你不是被流放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赵承业脸色骤变,指着顾晏之厉声喝道:“大胆钦犯!竟敢私闯皇宫!来人,把他拿下!”
“慢着!”沈玉微也从随从队伍里走出来,手里捧着锦盒和证据,走到顾晏之身边,“陛下,臣女沈玉微,是恩师的义女。顾大人是被冤枉的,这里有赵承业伪造证据、买通官差、意图杀人灭口,甚至通敌叛国的全部证据,请陛下过目!”
赵承业见沈玉微也出来了,更是慌了神,对着陛下磕头:“陛下!这两人是串通好的,想伪造证据陷害臣!请陛下明察!”
“是不是陷害,陛下一看便知!”顾晏之将柳云溪提供的证据和自己手里的字条一并呈上,“陛下,这是赵承业与北狄使者联络的密函副本,这是他伪造匿名信拖延臣流放、意图在途中灭口的字条,还有他父亲当年通敌的玉佩为证!”
太监将证据呈给陛下,陛下仔细翻看,脸色越来越沉。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陛下的表情,连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许久,陛下猛地将证据摔在地上,怒声喝道:“赵承业!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伪造证据陷害忠良,还私通北狄,背叛朝廷!来人,把他拿下!”
侍卫们立刻冲上来,将吓得面如死灰的赵承业按在地上。赵承业挣扎着,对着陛下磕头:“陛下!臣是被冤枉的!是顾晏之和沈玉微陷害臣!陛下饶命啊!”
“冤枉?”陛下冷笑一声,“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柳家提供的密函,你与北狄使者的对话记录,还有你伪造的书信,哪一样不是铁证?朕看你是猪油蒙了心,自寻死路!”
说着,陛下对着侍卫喝道:“把赵承业打入天牢,明日午时问斩!其党羽一律彻查,绝不姑息!”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赵承业的哭喊声响彻大殿,却被侍卫拖着往外走,渐渐消失在殿外。
殿内终于恢复了平静。陛下看着顾晏之,脸色缓和了些:“顾爱卿,是朕错信了奸人,让你受委屈了。你官复原职,日后定要好好辅佐朕,报效朝廷。”
顾晏之对着陛下磕头:“谢陛下明察!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沈玉微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切,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这半个月的奔波、恐惧、委屈,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她转头看向顾晏之,顾晏之也恰好转头看她,两人相视一笑,眼里都满是劫后余生的欢喜。
寿辰宴继续进行,殿内恢复了喜庆的气氛。顾晏之被陛下留在身边问话,沈玉微则站在殿角,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暖暖的。柳云溪走到她身边,笑着说:“沈姑娘,恭喜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沈玉微转过头,对着柳云溪笑了笑:“也多谢柳姑娘,若不是你,我们也不会这么顺利。”
柳云溪摆了摆手:“我也是为了自己,为了柳家。再说,我早就看出顾大人对你的心思,你们能有好结果,我也替你们高兴。”
两人相视而笑,殿内的丝竹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透过窗户,飘向宫外。沈玉微抬头看向殿外的天空,阳光正好,万里无云——那些笼罩在京城上空的迷雾,那些压在他们心头的阴云,终于彻底散去了。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顾晏之的人生,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那些藏了十年的心事,那些破碎的过往,都将在这明媚的阳光下,拼凑成最完整、最温暖的模样。而那朵始终绽放在她心里的银绒寒梅,也终将在春风里,开得愈发鲜艳,永不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