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地理课,林晚照例在课本下压着一本涂鸦册。铅笔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勾勒出扭曲的藤蔓和没有面孔的人像。讲台上,老师正用催眠般的语调讲解着气旋与反气旋
老师……所以,北半球的气旋,是逆时针向内辐合,带来阴雨天气
逆时针。向内辐合
林晚的笔尖顿了顿。她莫名想起了上周五便利店的那束白光,还有那个坐在光里,平静地说“下次,你请我”的人。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好像也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偏离了原本浑浑噩噩的轨道,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向着某个中心点缓慢地、身不由己地靠近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让她烦躁
下课铃响,她抓起涂鸦册就想逃离教室。然而,一个身影挡在了她的课桌旁
是边伯贤
他依旧穿着那身干净得过分的校服,手里拿着的却不是他惯常看的竞赛题集,而是一本皱巴巴的、封面画着诡异涂鸦的——她的地理练习册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本练习册她早就不知道扔哪个角落了,怎么会在他手里?

边伯贤你的?
他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林晚一把夺过来,塞进桌肚
林晚怎么在你这?
边伯贤掉在便利店门口了
他解释,目光却落在她刚刚仓促间没有合上的涂鸦册上。那上面,是一个被荆棘缠绕的、没有心脏的轮廓
林晚“啪”地一声合上册子,语气很冲
林晚看什么看?
边伯贤移开视线,并没有在意她的态度,反而说了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
边伯贤地理,第二章,第三章,月考重点
林晚愣了一下,随即嗤笑
林晚学霸是来炫耀划重点的本事吗?
边伯贤不是
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任何轻视,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学术探讨般的认真

边伯贤你的练习册,除了选择题蒙了几个答案,大题全是空白。按照这个趋势,月考不及格概率超过百分之九十
他用一种分析实验数据的口吻,宣判着她的“死刑”
林晚的脸瞬间涨红,一种被赤裸裸揭短的羞愤涌上来
林晚关你什么事?我乐意!
边伯贤嗯
他应了一声,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边伯贤所以
边伯贤‘下次你请我’,就定在今天放学后
林晚什么?
边伯贤图书馆。一小时
他像是早已规划好流程,语速平稳
边伯贤我帮你梳理地理重点,作为‘下次’的兑现
林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为的“请”,是还他一瓶水,或者一盒牛奶。而不是这种……近乎施舍的辅导?
林晚边伯贤,你有病吧?
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
林晚谁要你辅导了?
边伯贤你不需要辅导
他平静地陈述
边伯贤但你需要及格。否则,后续的麻烦会很多,包括可能请家长
“请家长”三个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林晚强撑起来的气囊。她可以不在乎成绩,但她无法想象那个醉醺醺的父亲被叫到学校来的场面

她沉默了,攥紧的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边伯贤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色,继续说道
边伯贤这是一个效率最高的方案。用一小时,避免后续可能耗费数小时甚至数天的麻烦。很划算
划算。他又用了这个词
林晚抬起头,死死盯着他。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没有怜悯,没有优越感,只有一种纯粹的、解决问题的逻辑。这种逻辑冰冷得让她无法反驳,也……奇异地说服了她
和可能面对的狂风暴雨相比,忍受一小时的“学霸恩赐”,似乎真的……更“划算”
林晚……在哪儿?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
边伯贤图书馆,三楼东侧,哲学社科区
他流畅地回答,显然地点也是精心挑选过的——人最少,最安静
林晚一小时
林晚强调,带着最后一点倔强
林晚多一分钟都没有
边伯贤好
他点头,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日程安排
整个下午,林晚都处于一种心神不宁的状态。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套上缰绳的野马,既恼怒又无力。放学铃声一响,她磨蹭了很久,直到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才不情不愿地收拾书包,朝着图书馆走去
三楼东侧,果然冷清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高大的书架像沉默的巨人,投下深深的阴影。在靠窗的最角落里,她看到了边伯贤
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得能砸死人的英文原著,手边放着笔记本和笔,已经进入了学习状态。夕阳的金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条,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幅静止的、充满疏离感的油画

林晚走过去,重重地把书包放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边伯贤抬起头,看到她,没什么意外,只是将手边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A4纸推过来
边伯贤这是地理二、三章的知识点框架和必背简答题
他说
边伯贤你先看,十分钟后,我提问
命令式的口吻。林晚憋着一口气,拿起那几张纸。纸上的字迹清隽有力,逻辑清晰,重点突出,比她那个只会念PPT的地理老师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倍
她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儿确实有用
接下来的五十分钟,是林晚有生以来度过的最诡异也最有效率的一小时。边伯贤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教学机器,精准地提问,在她卡壳时用最简洁的语言提示,在她回答正确时没有任何表扬,只是平静地进入下一个知识点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好奇的打探,只有纯粹的知识传递
边伯贤……所以,冷锋过境后,气温下降,气压升高,天气转晴。明白了吗?
他讲解完最后一个难点,看了一眼手表
边伯贤时间到
林晚几乎是从那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中弹出来的。她感觉大脑因为过度使用而有些发晕,但胸腔里却有一种奇异的、微弱的充实感
她看着对面已经开始收拾书本的边伯贤,心情复杂
林晚为什么?
她终于问出了口
林晚为什么做这些?
帮她捡回练习册,提醒她重点,甚至浪费他宝贵的一小时来给她做这种“逆向辅导”——她成绩差,和他有什么关系?
边伯贤拉上书包拉链,动作顿了顿,抬起眼。夕阳的光线在他眼底沉淀,映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边伯贤那天在便利店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边伯贤你说,‘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林晚怔住
边伯贤我也不喜欢
他背起书包,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边伯贤所以,扯平了
说完,他像来时一样,没有任何留恋地转身,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之后
偌大的角落,只剩下林晚一个人,对着那几张写满知识点的纸,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他的那种冷冽又干净的气息
扯平了?
他欠她什么?是那天便利店替她付的三块钱?还是……天台上的那句“分离不一定是坏事”所引发的,她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涟漪?
她搞不懂他
但看着他留下的那几张纸,上面清晰工整的字迹,仿佛一种无声的见证
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墨迹
林晚怪人
她又一次低声说。但这一次,语气里少了些恼怒,多了些连她自己都无法解读的迷茫
窗外的夕阳彻底沉了下去,暮色开始笼罩城市。林晚将那几张纸仔细折好,塞进书包最里层,然后起身,离开了这片安静的、充满了知识和他残留气息的角落
她的脚步,似乎比来时,略微踏实了一点点
仅仅是一点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