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辅导”事件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尚未完全平息，生活却已裹挟着新的泥沙滚滚向前。林晚依旧踩着铃声进出教室，边伯贤依旧稳坐神坛，两人在走廊擦肩而过时，目光偶尔会有瞬间的交汇，又迅速分开，仿佛那一个小时的独处只是平行时空里一段错位的插曲
然而，有些东西终究不一样了。比如，林晚的书包里，那几张被反复翻阅、边缘有些起毛的地理知识点摘要
周四下午的体育课，内容是八百米测试。天空依旧是那片熟悉的、令人压抑的铅灰色，跑道被前几日的雨水浸得颜色深暗
林晚站在起跑线上，感觉胃里像塞了一团湿冷的棉花。她讨厌跑步，讨厌这种将心肺功能赤裸裸暴露在人前的无力感。哨声响起，她随着人群冲了出去，一开始还能勉强维持在中段，但一圈过后，肺部开始火烧火燎，双腿如同灌铅，眼前的景物也开始微微晃动、发虚
她咬紧牙关，试图忽略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她身边轻盈地掠过，带着一阵微凉的风。是边伯贤。他跑动的姿势很标准，呼吸匀称，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迅速将她甩开，汇入前方领先的队伍
那一刻，林晚心里莫名窜起一股无名的火。是对他轻而易举的厌恶，还是对自己狼狈模样的羞愤？她说不清。这股火支撑着她又踉跄着跑了半圈，直到拐弯处，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了湿漉漉的塑胶跑道上
膝盖和手肘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周围的同学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有人停下来，有人继续往前跑。体育老师吹着哨子跑了过来
老师没事吧？林晚？
林晚试图自己爬起来，但膝盖疼得让她倒抽一口冷气。她低头，看到左边的膝盖擦破了一大片，鲜红的血珠正从破损的皮肤里渗出来，混着黑色的塑胶颗粒，看起来有些狰狞
老师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体育老师皱着眉，环顾四周，想找个人陪她去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边伯贤老师，我送她去
林晚猛地抬头
边伯贤不知何时折返了回来，就站在几步开外。他额头上有着细密的汗珠，呼吸比平时稍促，但眼神依旧平静。他甚至已经跑完了全程？
体育老师显然对边伯贤很放心，立刻点头
老师好
老师好，边伯贤你扶林晚去医务室。其他人，测试继续！
不等林晚拒绝，边伯贤已经走到她身边，他没有贸然伸手扶她，只是将臂弯递到她面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
边伯贤能走吗？扶着我的手臂
林晚看着他那条干净洁白的校服袖子，又看看自己脏兮兮还沾着血的手，倔强地偏过头
林晚不用，我自己能走
她试图单脚站起来，却因为膝盖的剧痛和姿势别扭而再次晃了晃
边伯贤没有说话，只是手臂依旧稳稳地停在那里，像一段可供依靠的栏杆
最终，林晚还是屈服于身体的疼痛和现实的需要，极其轻微地、用指尖捏住了他校服袖口的一小点布料，借力站了起来。他的手臂比她想象中要结实，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感受到其下蕴含的、内敛的力量
去医务室的路并不远，但林晚觉得仿佛走了一个世纪。她半边身子靠着他的手臂支撑，一瘸一拐，每一步都牵扯着膝盖的伤口。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她偶尔因为疼痛而泄露的抽气声，和他平稳的呼吸声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了阳光和汗水的气息，很干净，与她此刻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校医是个和蔼的中年女人，看到林晚的伤口，熟练地拿出碘伏和棉签
万能龙套（女）摔得不轻啊，忍着点，消毒会有点疼
当冰凉的碘伏棉签触碰到伤口时，林晚疼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也就在那一刻，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了她紧握的拳，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在她因为疼痛而蜷缩的手指上按了按，随即又很快松开
是边伯贤
他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那个动作快得几乎像是她的错觉。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校医处理伤口的动作上，仿佛刚才那个细微的安抚只是无意识的举动
但林晚分明感觉到，那一瞬间，从他指尖传来的、微凉的触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稳定力量
伤口处理完毕，贴上了纱布。校医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去里间拿口服的消炎药
医务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林晚坐在白色的病床边，低着头，看着自己膝盖上那块刺眼的白色纱布
林晚谢谢
她声音很低，几乎含在喉咙里。既是谢他送她来，也是谢他刚才那个细微的动作
边伯贤嗯
他应了一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水洗刷过的、格外翠绿的香樟树叶
短暂的沉默后，他忽然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
边伯贤疼痛是身体的预警机制。提醒你这里受了伤，需要休息和修复
又是这种客观冷静、像在陈述科学事实的语气
林晚忍不住抬头看他逆光的背影
林晚边伯贤，你是不是对所有事情，都能用这种……分析实验报告的语气来解读？
他沉默了几秒，转过身，窗外的光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
边伯贤不是所有
他说
林晚那是什么不能？
林晚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探究欲
边伯贤看着她，目光深邃，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掠过，快得让她抓不住
就在这时，校医拿着药出来了，打破了两人之间再次凝滞的气氛
万能龙套（女）一天三次，一次一片，饭后吃。回去注意伤口别沾水
校医把药递给林晚
边伯贤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药袋，对校医道了谢
离开医务室，回教学楼的路似乎短暂了许多。林晚依旧走得很慢，但这次，边伯贤没有再伸出臂弯，只是放慢脚步，沉默地走在她身侧半步远的位置
快到教学楼楼下时，他停下脚步，将药袋递还给她
边伯贤能自己上去了吗？
林晚接过药袋，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是教师办公室的方向，他大概要去交什么竞赛作业，或者被老师叫去谈话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然后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药袋，和膝盖上那块白色的纱布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的干净气息，混合着医务室消毒水的味道
她抬起之前被他轻轻按过的那只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一瞬间微凉的触感
林晚怪人
她第三次在心里下了这个结论
但这一次，心绪却比前两次都要纷乱复杂得多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