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事件后的第三天，傍晚。酝酿了一整天的雨终于瓢泼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窗户上，发出急促的噼啪声，整个世界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之中
林晚站在教学楼一楼的屋檐下，看着眼前如瀑布般倾泻的雨幕，眉头紧锁。她没带伞。早上出门时天空只是阴郁，并未显出如此决绝的降水意图。膝盖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冒雨狂奔回家可能带来的后果——伤口发炎，以及必然随之而来的、更多的麻烦
身边不断有同学被家长接走，或者三五成群地挤在同一把伞下，嬉笑着冲进雨里。喧嚣和湿气包裹着她，她却感觉像被困在了一座孤岛。那个所谓的“家”，此刻并不能给她任何期待，反而更像一个需要去面对的、潮湿冰冷的空壳
她拿出电量告急的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通讯录滑到底，那个标注为“父亲”的号码，她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她知道，大概率是无人接听，或者即使接通，传来的也只会是含混不清的醉语
一种熟悉的、被世界遗弃的孤寂感，像这雨水一样，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
就在她深吸一口气，准备把书包顶在头上，冲进这漫天雨幕时，一把黑色的、伞骨规整的长柄伞，无声地递到了她眼前
握着伞柄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循着手臂看去
边伯贤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侧。他肩上背着那个熟悉的帆布包，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把折叠伞，显然是准备自己用的
边伯贤先用
他开口，声音在哗哗的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但依旧平静
林晚看着那把黑伞，又看看他手里明显小一号的折叠伞，没有接
林晚你呢？
边伯贤我等人
他言简意赅，目光掠过她膝盖的位置，那里，校服裤子的布料下，隐约还能看到纱布的轮廓
边伯贤伤口不能沾水
又是这种不容置疑的、基于事实的逻辑
林晚张了张嘴，想拒绝，但膝盖的隐痛和眼前这看起来永无止境的大雨，让她把话咽了回去。她默默地接过了那把沉甸甸的黑伞。伞柄上还残留着他手心的微温
林晚谢谢
她低声道
林晚明天还你
边伯贤嗯
他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雨幕深处，似乎真的在等什么人
林晚撑开伞，黑色的伞面很大，足以将她完全笼罩，隔绝了冰冷的雨水。她走进雨里，脚步因为膝盖的伤依旧有些慢。走出十几米，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边伯贤还站在原地，撑开了那把小小的折叠伞。雨势太大，那把伞显得如此单薄，他的半边肩膀似乎很快就被飘泼的雨水打湿了。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影在迷蒙的雨雾中显得有些孤寂，并不像是在等人的样子
一个念头瞬间击中了林晚——他是不是根本没等人？他只是找了个借口，把更大的伞给了她？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一种酸涩又陌生的情绪弥漫开来
她停住了脚步，转身，又走了回去
边伯贤对于她的去而复返似乎有些意外，侧过头，投来询问的目光
林晚雨太大了
林晚避开他的视线，看着地上溅起的水花，声音有些僵硬
林晚你的伞……太小了
他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那种熟悉的、略带尴尬的沉默，只有雨声喧嚣
林晚你……
林晚犹豫了一下，几乎是豁出去般地开口
林晚吃饭了吗？
问完她就后悔了。这算什么问题？
边伯贤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这似乎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歇的大雨，回答道
边伯贤没有
林晚我知道附近有家面馆
林晚指了指街角的方向
林晚味道……还行。我请你
她顿了顿，补充道
林晚就当是……谢你的伞，还有上次的药
她说完，感觉脸颊有些发烫，不敢看他的反应，生怕看到他脸上出现一丝一毫的、类似于怜悯或者好笑的神情
边伯贤安静了几秒，就在林晚以为他会用那句“不用”或者“扯平了”来拒绝时，他却点了点头
边伯贤好
面馆就在街转角，不大，但很干净，暖黄色的灯光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温暖。这个时间点，店里没什么人，只有老板在柜台后看着无声的电视
两人选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厚厚的水汽，将窗外霓虹闪烁的世界模糊成一片斑斓的光晕
林晚点了一碗牛肉面。边伯贤看着菜单，犹豫了一下，点了一碗同样的
等待面上来的间隙，气氛有些凝滞。林晚用手指无意识地在起雾的玻璃上画着无意义的符号，边伯贤则安静地看着窗外被雨水扭曲的街景，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
林晚你……
林晚试图找点话题，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晚经常不吃晚饭吗？
边伯贤不是经常
他回答，目光依旧看着窗外
边伯贤只是有时候……家里没人做饭
他说得很平淡，但林晚却捕捉到了那平淡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空洞。和她一样的，对“家”这个概念的疏离感
面很快上来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林晚是真的饿了，低头小口吃着。边伯贤吃得很慢，动作斯文，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边伯贤膝盖，好些了？
他忽然问
林晚正吹着面条的热气，闻言愣了一下，点点头
林晚好多了
边伯贤嗯
他应了一声，不再说话，继续安静地吃面
一碗热汤面下肚，驱散了身上的寒意，也似乎让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一些。结账的时候，林晚抢着付了钱。边伯贤看着她，没有争
走出面馆，雨势小了一些，从倾盆大雨变成了绵密的雨丝。边伯贤撑开他那把小的折叠伞，林晚则撑着他给的那把大黑伞
林晚伞，明天还你
站在店门口的屋檐下，林晚再次说道
边伯贤不急
他看着眼前的雨丝，顿了顿，又说
边伯贤回去记得吃消炎药
林晚……知道了
没有再多的话，两人朝着不同的方向，各自走入依旧飘洒的雨幕中
林晚撑着那把巨大的黑伞，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伞下的空间安全而干燥，隔绝了外界的风雨。她回想起刚才在面馆里，他安静吃面的样子，想起他被打湿的肩膀，想起他那句“家里没人做饭”……
这个看似拥有一切、完美无缺的边伯贤，好像……也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生活在阳光灿烂的地方
他和她一样，似乎也在这片名为青春的、潮湿阴郁的苔藓上，独自挣扎着
这个发现，让她心里那种酸涩陌生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
她握紧了伞柄，加快了脚步。前方的路依旧被雨水和夜色笼罩，看不真切
但手里的这把伞，和胃里那碗尚未完全冷却的热汤面，却让她在这个冰冷的雨夜里，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微弱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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