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奔亡

雨水冰冷，敲打着沪上错综复杂的弄堂，将青石板路浸润得一片湿滑反光。林知玄背着沉重的藤箱，在迷宫般的巷道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肺部像破风箱般拉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他不敢回头，耳畔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擂鼓般的心跳，以及雨水砸落在瓦檐和地面的哗哗声。

念卿……

一想到苏念卿为了引开追兵而独自涉险，巨大的恐惧就攫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强迫自己冷静，遵循着她的指令，朝着火车站的方向拼命挪动。他不能浪费她为自己争取的每一分每一秒。

**另一边，苏念卿的处境更为凶险。**

她刻意弄出的声响成功吸引了那两名黑衣人的注意。两人身手矫健，远非莫连山宅邸的那些打手可比，显然是“影阁”真正的核心行动人员。他们如同附骨之疽，紧咬在她身后，若非她对这片街巷了如指掌，利用每一个转角、每一个堆满杂物的死角腾挪闪避，恐怕早已被追上。

在一次急转弯时，一道寒光擦着她的耳畔飞过，“夺”的一声钉在前方的木门上，是一枚造型奇特的飞镖。苏念卿心头一凛，脚步更快，身形如同滑不留手的鱼儿，钻进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缝。

她必须尽快甩掉他们，绕路去火车站。知玄还在等她！

**林知玄终于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迷宫般的弄堂区，来到了相对开阔的街道。** 雨势未减，街上空无一人。他依稀有印象，穿过前面两条街，再转过一个路口，就能看到火车站那庞大的轮廓了。

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他准备穿过街道时，一种莫名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让他猛地停住了脚步，几乎是本能地向后一缩，躲进了街角的阴影里。

几乎在同一时间，前方路口的暗处，缓缓走出了第三道黑影。

那人并未蒙面，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色长衫，打着一把黑色的油纸伞，仿佛只是雨夜中一个偶然路过的行人。但林知玄认得那张脸——莫连山！

他竟亲自来了！而且，他似乎早就预料到林知玄会出现在这个路口，在此守株待兔。

莫连山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穿透雨幕，精准地锁定了林知玄藏身的阴影。他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缓步逼近。

“林公子，这么晚了，还带着行李，是要出远门吗？”莫连山的声音不高，却在雨声中清晰可辨，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把东西交给我，或许，我可以考虑留苏小姐一个全尸。”

“全尸”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林知玄脑中炸开。念卿她……难道已经……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愤怒瞬间淹没了他。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要去救念卿！强烈的意念催动着体内那股沉寂而危险的力量，“天缺之命”似乎感受到了宿主濒临绝境的情绪，开始不受控制地躁动、翻腾。

林知玄感觉周身血液仿佛在逆流，一股阴寒而强大的吸力自他丹田处滋生，周围的雨丝似乎都在靠近他时被无形的力量扭曲、吞噬。他双眼泛起不正常的赤红，握住青铜短剑的手青筋暴起。

“你……休想！”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戾气。

莫连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浓的兴趣：“哦？命格开始苏醒了吗？有意思！”他收起伞，任由雨水打湿衣衫，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诡异的手印，一股阴邪的气息开始凝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了雨夜的寂静！

子弹并非射向莫连山，而是打在他脚前的青石板上，溅起一串火星。

莫连山结印的动作一顿，猛地转头看向枪响的方向。

只见不远处，星枢不知何时出现，他依旧穿着那身不起眼的灰布长衫，手中握着一把还在冒着青烟的驳壳枪，脸色冷峻。

“莫连山，你的对手是我。”星枢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影阁’内部的事，何必牵连无辜。”

“星枢！你果然还是插手了！”莫连山又惊又怒，“为了这两个小辈，你要背叛‘影阁’？”

“谈不上背叛，”星枢一步步走近，枪口稳稳对准莫连山，“只是选择了我认为正确的路。”

他朝林知玄藏身的方向低喝一声：“还不快走！”

林知玄如梦初醒，知道这是星枢用自身为他创造的唯一生机。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星枢与莫连山对峙的背影，压下心中翻腾的暴戾之气，咬紧牙关，转身朝着火车站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发足狂奔。

他不敢再回头，将身后的枪声、怒喝声以及力量碰撞的诡异闷响，全都抛在脑后。

**当他终于狼狈不堪、浑身湿透地冲到火车站入口时，** 离开车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旅客稀疏，灯光昏黄，他焦急地四处张望，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知玄！”

一声带着颤抖和惊喜的呼唤从他身后传来。

林知玄猛地回头，只见苏念卿从不远处一根柱子后面闪身出来。她同样浑身湿透，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但那双眼睛，在看到他的一刹那，亮得惊人。

“念卿！”林知玄冲过去，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感受到她真实的存在，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后怕与庆幸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的身体微微发抖。

“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

苏念卿也用力回抱着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我甩掉他们了……没事了，我们快上车！”

两人不敢再多做停留，验过伪造的车票和路引，互相搀扶着，匆匆踏上了西行的列车。

找到自己的车厢，将门紧紧关上并反锁后，两人才如同虚脱般瘫坐在硬卧上。窗外，是沪上在雨夜中渐行渐远的阑珊灯火。

列车在汽笛长鸣中，缓缓启动，驶向未知的、黑暗的远方。

车厢在规律地摇晃，林知玄紧紧握着苏念卿的手，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掌心冰冷的汗水和未褪的惊悸。

“星枢先生他……”林知玄低声问。

苏念卿摇了摇头，眼中带着忧色：“我不知道……但愿他吉人天相。”

沉默片刻，她将头轻轻靠在林知玄肩上，闭上眼，轻声道：“无论如何，我们出来了。”

“嗯。”林知玄揽住她的肩膀，感受着她的体温，心中那股因“天缺”躁动而带来的暴戾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坚定的决心。

火车轰鸣，载着他们逃离了身后的杀机，也驶向了前方更加莫测的命运。敦煌，不再是地图上一个遥远的名词，而是他们必须抵达，也必须在那里找到答案的生死之地。

雨点敲打着车窗，仿佛在为他们的流亡之旅，奏响一曲低沉而急促的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