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潮声刚把车开出听潮阁的地下车库,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是场馆安保组发来的消息:木翊川比赛结束后和别的队伍起了冲突,已经冲进了对方休息室。
他没回,只是默默踩了下刹车,把车速降了下来。
三个小时前,他还坐在办公室里,盯着电脑屏幕上看《涅槃》这首歌的音频波形图。那首歌从第一个鼓点开始就带着一股狠劲儿,像烧红的铁块砸进冷水里,噼啪作响,一点不松懈。尤其是副歌部分,连续七个高音吼出来,声压竟然超过了120分贝——这哪是唱歌啊,分明是拿嗓子在凿墙。
他知道木翊川拼,但没想到会这么不要命地拼。
后台走廊的灯光白得刺眼,陆潮声走了一半,就听见前面吵起来了。
“你们迷笛出来的也配谈真摇滚?”
“我上台前半小时还在改词,你们懂个屁!”
门开着,木翊川站在屋子中央,吉他盒靠在腿边,脸上的妆还没卸,额头上全是汗。对面坐着三个穿皮夹克的男人,其中一个手里还拎着啤酒瓶,脸色难看得很。
桌上摊着一本厚厚的歌词本,纸边都卷了,封面上用马克笔写着《涅槃》,右下角写着日期:2023年9月18日。
“你说我们买热搜?”木翊川声音哑得厉害,像是喉咙被火烧过,“那你翻开看看,哪一句不是我一个字一个字抠出来的?第三段主歌‘焊死命运的接口’,我改了十七遍,连咬字节奏都重新设计过。你告诉我,你们谁写歌能写到凌晨三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录音备忘录?”
没人接话。
那人低头翻了几页,手指停在一页布满修改痕迹的地方——铅笔写的和弦变化、红笔圈出的换气点,角落还贴着小纸条:“此处用方言更狠”。
“你们笑我嗓门大?”木翊川冷笑,“行啊,来对质。旋律结构、情绪递进、立意深度,随便挑一段。我要是说不出来为什么这么写,我现在就滚出这个圈子。”
屋里安静了几秒。
有人低声嘟囔:“谁要跟你较这个真……”
木翊川“啪”地合上本子,重重拍在桌上:“那就别嘴贱。听潮阁不养废物,但我更不想被人当傻子耍。”
说完转身就走,肩膀撞到门框都没停下。
陆潮声站在拐角处,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年轻人脚步很沉,后背的衬衫全湿透了,左耳那枚翡翠耳钉在灯光下一闪一闪。
他没叫住他。
直到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才低声说:“技术组给你调错了伴奏轨,前奏延迟了0.8秒。”
木翊川停下,喘了口气:“我知道。”
“你还踩了监听音箱。”
“不踩就得崩。”他笑了笑,嗓子沙得几乎听不清,“反馈啸叫刚好接intro,工业感一下子就出来了。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救场。”
陆潮声点点头,把手中的文件夹递过去:“这是《涅槃》的频谱分析图,最后一段嘶吼达到了人声极限值。医学建议写了,长期这样唱,声带迟早出问题。”
木翊川接过看了一眼,随手塞进吉他盒:“知道。可今晚要是不出这口气,以后谁还认真做歌?”
“你觉得他们怕的是你的声音?”陆潮声看着他,“还是怕有人真把命押在作品上?”
木翊川没说话,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靠着墙哼起一段新旋律。短促、低沉,带着一种还没成型的躁动。
陆潮声听着,忽然问:“新歌?”
“副歌雏形。”他闭上眼,“想写一首关于‘裂缝里的光’的。不是那种励志鸡汤,就是……明明快撑不住了,偏要再吼一声。”
陆潮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朝安全出口走去。
助理赶紧迎上来:“市场部刚拟好声明稿,要不要发?说是避免事态升级。”
“删掉。”
“官微只发一句话——”
“今晚,我们听见了真正的摇滚。”
助理愣了愣,连忙记下。
陆潮声拿出手机,打开内部系统,给技术团队发了条指令:立刻为木翊川开启个人创作通道加密权限,所有原始录音自动同步国家版权区块链节点。
做完这些,他抬头看了眼场馆外墙的大屏。直播数据还在跳:观看人数一百二十六万,弹幕刷屏“这嗓子是核弹”“听潮阁藏了多少狠人”。
他没多留,钻进车里。
司机刚发动车子,手机又震了。是野洵发来的提醒:侗族山歌专场,今晚十二点准时开播。
陆潮声点了确认,顺手把空调调高两度。
车子驶离场馆,窗外的城市灯火流动如河。他靠在座椅上,闭眼回想刚才那一幕——木翊川靠着墙站着,汗顺着下巴滴下来,嘴里哼的那段旋律却一点不软,像刀刃划过铁皮。
他知道有些人不需要鼓励,也不需要道歉。他们只要一个能让他们把话说完的空间。
而他要做的,就是守住这个空间。
车载音响自动切到了本地音乐频道,正放着一首老摇滚。吉他前奏刚响,陆潮声睁开眼,伸手按了静音。
他不喜欢这种被安排好的情绪。
手机屏幕亮着,野洵的直播间倒计时还剩五十三分钟。他点开后台数据面板,看到山歌区的预约人数已经破十万,评论区全是“等你三年了”“奶奶听到一定高兴”。
他放下手机,望向前方。
夜色很深,路灯一盏接一盏掠过车窗。
几分钟后,司机轻声问:“陆总,回公司吗?”
“先去趟录音棚。”
“木翊川的新歌demo,我想亲自听一遍。”
司机应了一声,方向盘打向西环路。
车内再次安静下来。
陆潮声解开衬衫最上面一颗扣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内侧绣的一串数字——那是他第一个直播服务器的IP地址,也是听潮阁成立那天的系统时间戳。
他知道明天会有更多麻烦找上门。
也知道,只要还有人愿意为一首歌豁出去,这场仗就不算输。
车子拐进辅路时,他收到一条新消息。
来自木翊川,只有一个语音文件。
他点开。
里面是一段粗粝的清唱,没有伴奏,没有修饰,只有一个人在空房间里用力撕开喉咙:
“我不求原谅,也不求光
我只想在这黑夜里
再喊一次我的名字——”
音频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