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潮声走出录音棚的时候，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了一下。他没急着看，先抬手瞄了眼手表——凌晨一点十七分。走廊的灯光是冷白色的，照在墙上，拉出一道孤单又疲惫的影子。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系统推送：山歌区实时观看人数突破十万，弹幕互动量十五分钟暴涨四百倍，触发了“小众内容异常传播”的警报。
他脚步一顿，点开链接。
画面里，野洵坐在一张矮矮的小木凳上，身后是仿侗寨吊脚楼的布景，有点简陋，却很真实。他穿的那件民族服饰已经洗得发白，领口和袖边都磨出了毛边。怀里抱着一把侗族琵琶，手指轻轻搭在弦上。镜头前的他刚唱完一段，呼吸还有些不稳，眼神安静得像深夜的山林。
弹幕疯狂刷屏：
“这声音太干净了吧！真的假的？”
“我老家就在贵州那边，听到这个差点哭出来……”
“有没有星探啊？这种宝藏必须签！”
“哥，来我们公司吧，保你两年内火遍全国！”
野洵盯着屏幕，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突然，他伸手点了两下平板，直播间的打赏入口瞬间消失了。
“各位，”他的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我不是来卖嗓子的。”
顿了顿，他目光扫过镜头，仿佛能穿过屏幕看到每一个人。
“我是来唱歌的，给我寨子里的老人听的。”
说完，他低下头，轻轻拨动琴弦。
没有伴奏，没有修音，也没有节奏提示。他就这么清唱起来。一开口，是《三月三》的老调子，原原本本，一个字都没改。歌声像是从云雾缭绕的山间飘出来的，带着露水的湿气，又像溪水缓缓流过石头缝，不紧不慢，却直击人心。
弹幕慢慢安静了。
几秒后，一条新消息跳出来：“我哭了。”
紧接着，满屏都是类似的留言：“听得头皮发麻。”“这才是真正的民谣。”“他唱的根本不是歌，是生活。”
陆潮声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向电梯。
他没有回办公室，而是按下了B2层的按钮。
车还停在地下车库，司机靠在车门边打盹。陆潮声走过去，轻咳了一声。
司机立马站直：“陆总，回公司吗？”
“去民族文化直播间。”
“野洵还没下播。”
车子启动，穿过空荡的地下通道。陆潮声靠在后座，打开内部监控系统，调出野洵直播间的后台数据。流量曲线像被拉满的弓，一路飙升，平台算法已经开始自动推荐。
但他更在意的是那些异常IP的来源。
十几分钟后，车停在民族文化直播区外。陆潮声下车，径直走向野洵的专属直播间。
门虚掩着，里面没开主灯，只有一盏暖黄的小台灯亮着。野洵已经下播，正低头整理设备，耳机还挂在脖子上。
“刚才那场，挺好的。”陆潮声站在门口说。
野洵抬头，有些意外：“您怎么来了？”
“看你直播。”
“也看了弹幕。”
野洵笑了笑，把琵琶放进背篓：“有些人，只想听新鲜玩意儿。”
“还有人想挖你。”陆潮声走进来，顺手关上门，“技术组刚追踪到一封匿名邮件，发给你的，加密的。”
野洵动作一顿。
“合同写着，保底年薪百万，签约就安排综艺、专辑、巡演。”陆潮声递过平板，“还附了一句话：‘如果不签，山歌区所有主播都会被限流封号。’”
野洵接过平板，快速翻看附件。合同末尾盖着某音乐公司的电子章，还有一张截图，显示某个平台内部会议纪要，写着“清除非标准化内容”。
他看完，一句话没说，起身走到角落，从柜子里取出一块泛黄的侗锦，铺在桌上。
上面绣满了密密麻麻的山歌词句，针脚细密，颜色褪了不少，但还能看清一行字：“祖辈传唱，不可断。”
他盯着看了很久，然后转身，从抽屉里拿出那份打印好的合约，一页页摊开，在台灯下一字一句地读。
很慢，很认真。
读完最后一行，他合上纸，拎着它走到房间角落的小火塘边。火塘里还有余烬，他拿起火钳拨了拨，火星轻轻跳了一下。
他把合约折成三折，点燃一角，扔了进去。
火焰猛地窜起，迅速吞噬了整张纸。黑灰卷着边缘飞舞，像一只挣扎着想要逃离的蝴蝶。
野洵蹲在火塘边，看着墙上的影子晃动，轻声说：“山歌不是商品，是我们活过的证明。”
陆潮声站在他身后，没劝，也没打断。
火渐渐熄了，只剩一点红光在炭堆里闪烁。
野洵站起来，拍了拍裤子，转身走向背篓，拿出侗琵琶，调了调弦。
“您说，他们是谁？”他问。
“星耀娱乐的子公司。”陆潮声答，“IP地址、邮件服务器、资金流向都能对上。周显霆的人。”
野洵点点头，手指在弦上试了个音。
“那您打算怎么办？”
“报警？发声明？还是……压下来？”
陆潮声看着他：“现在你知道对手是谁了。要起诉？曝光？还是沉默？”
野洵没回答。
他低头拨了几个和弦，忽然哼起一段新调子，节奏比以前快，旋律带着撕裂感，像刀划过竹片，又像雷声滚过山谷。
他一边哼，一边在笔记本上写下几句词，字迹潦草，却透着力量。
写完，他抬头，眼里闪着光：“我不写声明，也不打官司。”
他站起身，把琵琶背好，语气平静却坚定：“我要唱一首新歌——让他们听听，什么叫‘被压迫的声音如何反击’。”
陆潮声看着他，片刻后，嘴角微微扬起。
“资源我已经开了。”
“全平台推流权限，S+级扶持，随时可以直播。”
说完，他转身走向门口。
手搭上门把时，他又停下：“这首歌，别只唱给寨子听。”
野洵没应声。
陆潮声推门出去，脚步声渐渐远去。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翻开笔记本，盯着刚写的几句词，又低头调了调琵琶的弦。指尖用力，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像山里的风，干净，锐利。
他拿起笔，在纸上重重写下歌名：《破雾》。
然后开始低声试唱。
第一句还没唱完，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没看，继续唱。
窗外，天边已泛起微光，照在火塘边那堆未燃尽的纸灰上。灰烬轻轻抖了一下，像要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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