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手机轻轻震了一下,屏幕亮起,粉丝数刚好跳到1000003。她看也没看,随手把手机翻过来扣在控制台上,耳机还松松地挂在脖子上,像一根没系好的丝带。
“准备好了吗?”麦麦站在录音间里,手指搭在话筒架上,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嗯。”七月戴上耳机,指尖在调音台轻轻滑了两下,“先听一遍你之前的版本。”
音乐响起,古筝的泛音清冷又空灵,人声像是雾里行舟,若隐若现。播到副歌第二句时,七月抬手按下了暂停键。
“你真声太亮了,我想降两个调。”她说。
麦麦微微皱眉:“降了会不会没了那种飘着的感觉?我试过,听起来像在憋情绪。”
“我不是让你憋,是换个方式流出来。”七月起身,走到角落拿起一只陶埙,吹出一段长长的音。没有旋律,只有气息在埙腔里流转,像风穿过山缝,低低地回响。
麦麦愣了几秒。
“你是想……用乐器带着人声走?”
“对。”七月把埙放回去,“你的声音是水,我的编排是渠。我不改水的质地,只想试试能不能引出你没发现的方向。”
麦麦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那你可得保证,别把我引沟里去。”
“沟里也有人听故事。”七月轻声说。
麦麦调整了话筒高度,深吸一口气:“那我再试一次。”
前奏重新响起。这次,七月悄悄在监听耳机里加了一组极低频的声音——是雨滴落在青石板上的采样,混着远处若有若无的钟声。麦麦一开口,声音果然沉了下来,少了些虚浮,多了点讲故事的味道。唱到“孤舟系岸柳”那一句,尾音微微塌下去,像一脚踩进了湿泥里。
门外,陆潮声靠在墙边,手里捏着刚打印出来的主播数据周报。他本来只打算听三分钟,确认流程没问题就走。可现在,他已经站了十五分钟。
他低头打开手机,调出七月的后台数据:打赏总额排第七,涨粉不算快,但“单曲复听率”高达92.6%,评论平均字数47,远超平台平均水平。这些数字他昨晚就看过,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可现在,他突然明白了——有些人不是靠热闹活着,而是靠扎得深。
录音间里,麦麦又唱了一遍副歌。这一次,她没完全按原谱来,尾音轻轻拐了个弯,像一声藏不住的叹息。七月立刻点头:“这个对了。”
“刚才那个转音……是你设计的?”麦麦摘下一边耳机问。
“不是。”七月摇头,“是你自己加的。我只是给了你一个能喘气的空间。”
麦麦安静了几秒,忽然说:“下次写词,我也想参与。”
“好啊。”七月低头记着参数,“你写情,我写境。”
技术员凑过来:“要不要加点电子混响?现在这个干声虽然干净,但氛围有点薄。”
“不要。”七月语气干脆,“我们要的是呼吸感,不是包装。”
技术员缩了缩脖子,默默退后一步。
陆潮声在门外轻轻合上手机,红笔在会议纪要的空白处写下一行字:“CP化运营试点——七月×麦麦,标签:声匠联盟。”写完,他抬头看了眼录音棚里的两人,一个低头调参数,一个对着屏幕反复回放自己的演唱片段,谁都没说话,节奏却很稳。
他推门进去时,空调正嗡嗡响。
“下周团播,你们俩连麦十分钟。”他说。
麦麦抬头:“就我们两个?不叫别人?”
“就你们。”陆潮声把文件夹夹在腋下,“主题不限,聊你们怎么吵这一架就行。”
七月抬眼:“这不是吵架。”
“我知道。”陆潮声嘴角微扬,“是磨合。”
说完,他转身走了。门关上前,麦麦冲七月眨了眨眼:“他说‘磨合’的时候,眼神像在算账。”
“他平时都这样。”七月摘下耳机,递给助手,“导出干声,原始轨分开存。”
“你真打算做制作人?”麦麦递来一杯温水,“不只是帮朋友录个和声?”
“早就不只是帮忙了。”七月接过水杯,指节在杯壁轻轻敲了两下,“上个月我做了六首定制和声,三个主播回头找我改编整张专辑。桥鹊的《蝉歌》普通话版,也是我调的语感节奏。”
“所以百万粉丝……你是故意攒的?”
“不算攒。”她摇头,“是信号。平台不会给没影响力的幕后人开权限。现在我能进核心音频库,能调非遗采样包,还能直接对接宣发排期——这些,以前只有顶流主播才能批。”
麦麦点点头,忽然压低声音:“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不光给人配和声?自己出歌?”
七月笑了笑:“我嗓子不行,小时候结巴,练发音练到声带受损。现在说话都不敢太用力。”
“可你耳朵比谁都准。”
“耳朵是用来听别人的。”她顿了顿,“不是放大自己的。”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空调停了,房间一下子静下来。
麦麦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那天在会议室背《滕王阁序》,是真的记了一晚上?”
“背了三遍。”七月坦白,“错一个字,我就得滚出这行。压力太大,反而记住了。”
“你那时候不怕吗?”
“怕。”她看着控制台上的波形图,“但更怕被人说,我这点本事都是假的。”
麦麦没再说话。她转身打开存储柜,拿出一张没名字的U盘:“这是我最近写的几句词,还没谱曲。你要有兴趣……可以看看。”
七月接过,插进电脑。屏幕上跳出文档,第一行写着:
“风不来,云不动,灯花落尽人未逢。”
她读了一遍,抬头:“这不像你要写的情。”
“是写给我奶奶的。”麦麦轻声说,“她去年走了。走之前一直问我,山外的人还能不能听见我们寨子的调子。”
七月的手停在键盘上。
“那你希望这首歌听起来像什么?”
“像她坐在火塘边,给我讲故事的样子。”麦麦笑了笑,“不用多华丽,只要……是真的。”
七月点了下头,开始新建工程文件。轨道加载的声音轻轻响起,她导入一组竹笛采样,又加入轻微的柴火噼啪声。
“试试这个底噪?”她问。
麦麦听了两秒,眼睛慢慢亮起来:“就是这种感觉——像夜里有人在远处吹笛子,听得见,却走不到跟前。”
七月嘴角微微扬起:“那就这么定了。”
陆潮声站在走廊尽头,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两人头碰头讨论参数的画面。他没再进去,只是从文件夹里抽出那份“幕后人才激励方案”的初稿,翻到最后一页,在空白处补了一句:
“赋予声音以重量的人,不该躲在声音后面。”
他合上文件夹,正要走,手机震动。是财务部发来的预算申请表,标题写着“虚拟形象4K渲染集群扩容”。他扫了一眼,没回复,转身朝电梯走去。
录音棚内,新编曲的第一段旋律正在试播。麦麦戴上耳机,试唱了一句。
七月突然伸手,按下暂停键。
“等等。”她说,“你刚才那口气,再短半拍。”
麦麦照做。
这一次,声音落进伴奏的缝隙里,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