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音摘下头显的时候，手指在额角停了几秒。镜子里的她有点疲惫，眼睛下面泛着青，耳机线还挂在脖子上，像一根没剪断的线，连着那个虚拟世界。
屏幕还亮着，直播的数据定格在最后一帧：观看人数从八万七掉到了两万三，打赏榜单前十里，七个都是不认识的ID。弹幕早就清空了，可那几句话她记得太清楚——“不像凌音”“换回旧模型”“这根本不是人”。
小九的声音从耳返里传来：“动作捕捉零延迟，情绪识别模块全程在线，技术指标全部达标。”
“我知道。”她轻声说。
“粉丝不买账，不是你的问题。”小九顿了顿，“他们喜欢的是那个银发机械姬，不是现在的流体金属外壳。”
凌音没说话。她站起来，走到洗手间，关上门，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抬起头时，镜子里的人正看着她。她试着笑了笑，又眨了眨眼，动作很标准，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开始模仿自己虚拟形象的表情——嘴角上扬十五度，眼皮眨动每分钟十次，眼神要带点冷光，像未来科技里的公主。
门被敲了两下。
“门没锁。”她说。
陆潮声推门进来，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平板。“你在练表情？”
她手一僵。“我想看看……能不能更像她。”
“像谁？”
“我现在的虚拟形象。”
陆潮声走进来，关掉洗手池的灯，只留顶上的白光。“你练这个，是想让他们认出你？”
凌音低头搓了搓手背。“如果连我都觉得不像自己，他们怎么会认？”
“那你先告诉我，”他把平板递过来，“你觉得你是谁？”
屏幕上是几个粉丝群的聊天截图。一条消息被转了好多遍：“只要是你，什么样子都支持。”下面有人回：“她变了，但变的是皮，不是心。”也有人骂：“背叛初心”“资本流水线上的复制品”。
陆潮声指着那条支持的话说：“选这个，办场见面会。”
“真人？”
“对。你出面，直接说话。”
凌音皱眉。“可我平时根本不擅长表达，直播全靠虚拟形象撑着……”
“那就别撑了。”他说，“你不需要表演得像她，你只需要证明你是你。”
她抬头看他。“怎么证明？”
“穿你平时的衣服，说你想说的话。让他们知道，操控那个虚拟角色的，是个会累、会犹豫、会记不住密码的活生生的人。”
“可他们会失望。”她的声音低下去，“我现实中一点都不酷，卫衣穿三天不换，头发乱糟糟的，走路还总撞门框。”
“可你在《黑神话》花絮里抓痒的样子，被人剪成梗图传了三年。”陆潮声调出一段视频，“你看，这里你打哈欠，这里咬嘴唇，这里蹲在地上调试设备，鞋带散了也不管——这些才是他们记住的你。”
凌音愣住了。
“他们爱的不是完美的模型，是那个躲在代码后面、却总想蹦出来露个脸的女孩。”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那我要说什么？总不能一上来就说‘大家好我是凌音，我其实很邋遢’吧？”
“你就说真话。”陆潮声收起平板，“比如，这次升级你也紧张，怕大家不喜欢；比如，你其实不想改形象，是技术团队非说‘流体金属更未来’；比如，你到现在还分不清哪套动作模组配哪首BGM。”
她忍不住笑了。“这听起来也太惨了吧。”
“但真实。”他看着她，“虚拟偶像的壳越硬，里面的人就越得软一点。不然，就成了AI替身。”
凌音靠着洗手台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瓷砖缝。“我一直以为，升级是为了让大家看得更清楚。结果……反而把自己藏得更深了。”
“那就回来。”他说，“不是退回旧形象，是让新形象追上真实的你。”
她抬眼：“可下次直播怎么办？今天的数据……”
“明天照常播。”他打断她，“但内容改一下。不跳舞，不炫技，就坐在镜头前，聊聊这次迭代的事。你说什么，系统就同步什么表情，哪怕笑得不对称，眨一只眼也行。”
“万一没人看呢？”
“会有的。”他语气平静，“只要你说的是人话。”
她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转身拧开水龙头又洗了把脸。这一次，她没再对着镜子练习微笑。
回到工作室，灯光比刚才暗了些。她坐回操控台，打开虚拟形象编辑界面。新模型还在预览状态，闪闪发光，线条锋利，像个没有瑕疵的展品。
她点开“外观设置”，把金属光泽调低了一些，发色从冷银换成带点灰调的浅银，眼睛的高光减弱，唇形微调，加了一点不对称感。
然后，她在动作库里导入一段新的基础动作——那是她昨天调试时无意录下的：歪头、挠后颈、打了个哈欠。
小九发来消息：“新模型微调？”
她回：“不是微调，是校准。”
接着，她把旧版银发机械姬设为“隐藏彩蛋模式”，输入触发口令：“我回来了。”
做完这些，她打开明日直播的排期表，在备注栏写了一行字：“主题：聊聊我自己。”
陆潮声站在门口没走。他看了眼会议纪要本，用红笔写下一句：“虚拟偶像的本质，是人在数字世界的回声。”
写完，他合上本子，转身离开。
凌音没回头，手指悬在“明日直播启动”按钮上方。屏幕倒映着她的脸，刘海有点乱，嘴角微微压着，像是在克制某种情绪。
她点了下鼠标，调出摄像头预览。
画面里，一个穿着黑色oversize卫衣的女孩坐在灯下，耳朵上挂着发光耳机，正低头检查设备连接。
她冲镜头试了试笑容。
这次，没数角度，也没算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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