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墩摘下耳机,手指在调音台边上轻轻顿了一下。直播间的灯还亮着,可屏幕上的在线人数已经从十万掉到了五万,像被谁悄悄抽走了底。他没动,就那么盯着那串数字往下掉,每分钟走掉三千人,系统还跳出个红色警告框,刺得眼睛发酸。
助理的消息弹了出来:“要不要切《铁锈海》?老粉会回来的。”
他没回,只是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耳的翡翠耳钉,轻轻转了半圈。这是爷爷留给他的,冰凉的,贴在皮肤上时,总会让他想起妈妈化疗那天——她也是这样安静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耳机里还残留着昨晚歌会的声音。五百二十万人一起喊他的名字,舞台灯光打下来,他穿着皮衣站在中央,吉他背在肩上,整个人都在发光。可现在,这间屋子只剩下他一个人,和满屏冷冰冰的弹幕。
“木木墩不吼就不是木木墩。”
“退钱!”
“滚回摇滚区去!”
他一条条看着,忽然抬手,关掉了伴奏轨道。
麦克风还开着。
“摇滚……是我的根。”他的声音很低,没加任何效果,干干净净的,“但我想试试别的。”
没人说话,连刷屏都停了几秒。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唱。
没有鼓点,没有电吉他,也没有标志性的嘶吼。他就这么清唱,《平凡之路》,一句一句,像是在对谁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弹幕突然卡住了,仿佛所有人都愣住了。
有人打出一行字:“这还是我认识的木木墩吗?”
紧接着,一片灰色头像飞快退出,提示音接连响起。数据跳得更猛了——观众流失峰值:每分钟四千一百人。
三分钟后,一条新弹幕浮上来:
“原来他也能这么安静地唱歌。”
停了两秒,第二条来了:
“听得想哭。”
然后,有人发了一张老照片——是他高三那年,在迷笛音乐节后台抱着吉他睡着的样子。配文写着:“那时候他也这样,轻声哼歌。”
在线人数的曲线慢慢稳住了,不再直线暴跌。五万二、五万五、六万……七万八,竟然开始回升。
他没看数据,只是一直唱完了最后一句。尾音有点抖,但他没重来,就这样结束了。
唱完,他摘下耳机,靠在椅背上,闭眼三秒。再睁开时,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是他写过的副歌,快而有力,像心跳,也像拳头砸墙。
十三的数据简报十分钟就发过来了。
【本次直播:老粉留存率下降41%,互动峰值仅为往常60%】
【核心听众反馈:“失去冲击力”“不像你了”】
他盯着看了很久,然后一点一点把纸折成小方块,塞进抽屉最底层。起身时顺手抓了件连帽卫衣套上,推门走了出去。
走廊空荡荡的,只有保洁车停在拐角。他没坐电梯,一步步走楼梯下了一层,推开茶水间的门。
窗外天刚亮,城市还在慢慢醒来,楼下早餐摊的锅刚支起来。他泡了杯浓茶,靠在墙边,打开手机录屏,回放刚才那段清唱。
画面里的他低着头,刘海遮住眼睛,手指搭在麦克风上,一动不动。
他看了一遍,又按了重播。
门被推开的时候,他没抬头。
陆潮声走进来,手里一杯温水,另一只手夹着一张打印纸。他没说话,把水放在桌上,自己撕开一包速溶咖啡倒进杯子,加热水,搅了两圈。
“数据不会骗人。”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但人心会变,音乐也该跟着变。”
木木墩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勉强扯了下:“可他们不喜欢。”
“喜欢你吼的人,够多了。”陆潮声靠着对面的柜子,喝了一口咖啡,“而愿意听你安静唱歌的,也许才是你的未来。”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茶水间的灯微微晃着,照在地上,把两人影子切成两半。
木木墩低头看着手机屏幕,还是那个画面——他唱完最后一句,微微喘气,镜头没切走,就那么定着。
“我怕的不是他们不喜欢。”他说,“是我不知道……我自己喜不喜欢。”
陆潮声没接话,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下次,可以再慢一点。”
说完,转身走了。
门快合上时,木木墩突然问:“你听懂那首歌了吗?”
陆潮声停下,背对着他站着。
“你说哪句?”
“‘时间无言,如此这般’。”
陆潮声没回头,只说:“听懂了。所以才让你继续唱。”
门关上了。
木木墩站了一会儿,把手机锁屏,塞进口袋。他把剩下的茶倒进水池,杯子扔进垃圾桶,走出茶水间。
回到休息室,他打开设备箱,开始拆吉他线。动作很慢,一根一根理顺,缠好,放进隔层。音箱的盖布重新折了一遍,边角对齐。
最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便签纸,上面写着几句词,字迹潦草,像是半夜突然醒过来记下的。
他盯着看了很久,翻过来,在背面写下两个字:《轻声》。
写完,夹进笔记本里,合上。
外面走廊传来脚步声,有人在喊麦麦的名字。他知道她快开播了,但没出去。
他坐在椅子上,把左耳的耳钉又转了半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只手,刚刚唱完一首不属于他的歌。